石坊內一箭之地是六開間的宏闊莊門,六根合抱粗的廊柱上各懸一盞銅燈,燈上是狀貌奇異的六種神獸——鷹,龍,麟,鳳,虎,龜。
燈光明亮,莊門緊閉,偌大門廳既無莊兵,亦無門僕。琴音從幽深的莊院中飄出,與朦朧山月融成一片,使面前這座莊院平添了幾分神秘。
祁仲叩了叩門,無有聲響。姬胡下得馬車,走到莊門前,凝神片刻,和著那樂聲擊掌拍了起來,啪啪之聲若合符節。
樂聲戛然而止。片刻之間,大門隆隆拉開。
「咦?果然是朝歌故人也!嗚呼神哉!」隨著一聲驚歎,鬚髮皆白的老林伯微笑著走了出來。
「林伯好記性!」姬胡一聲讚歎,微微一躬:「不速之客,有擾樓主了。」
林伯瞟了一眼一左一右的祁仲與衛和,趕緊快步下階扶住了姬胡笑道:「公子何等尊貴之人,樓主何其快慰也。來,快快請進。」拉著姬胡向後頭一招手:「知會家老,備酒!」
少僕一聲答應,飛步去了。此時卻聞高處一聲長喝:「貴客夜至,燈火齊明——」呼喝落點,莊中燈火點點燃起,倏忽現出層疊錯落的樓臺亭榭與鱗次櫛比的片片房屋,姬胡且行且看,大覺不俗。
坐落在半山松林的三重木樓正是蘭莊正屋。進得大廳,一位紅裙女子已在利落煮茶了。姬胡覺得身形有些眼熟,不意此女已上前叩拜:「罪奴叔妘見過貴客。」
「你……竟果真在此?」忽想到林伯在側,不便多說,只擺擺手:「往日之事一筆勾銷,休要再提也!」
「原來公子與她相識,這可真是巧了!」林伯一臉謙卑之笑。
說話間衛和與姬胡入座。叔妘左手銅盤右手提籃已經到了眼前。左手銅盤是兩隻茶盞與一隻盛茶銅壺,右手提籃是一具茶爐一匣木炭。
人到眼前,眨眼之間已將諸般物事擺置妥當:一隻盛茶銅壺斟出兩盞熱茶上案,精緻的青銅茶爐已經在旁邊案上安好,藍熒熒的木炭火已經燃燒起來。
「香!滑!釅!」開啟茶盅品啜一口,衛和連聲讚歎一番評點:「清香中帶有幾分粗厚,茶色綠中帶紅,茶汁略帶滑膩,清苦於前,甘甜於後。」
「公子好鑑賞也!」林伯笑得很是快意:「此乃震澤茶樹苗,二十多年前由外地蘭商帶回幾株來此自栽。採得茶葉,不想勁力大大過於母茶,專一地克食利水,尋常人飲得一兩盞,肚腹便呱呱叫了。」
盞茶下肚,姬胡果然覺得腹中響動起來。正覺尷尬,叔妘笑吟吟捧來一盤白酥鬆軟的胡餅:「這是馬***烤餅,點茶最好。」
姬胡點點頭夾起一個吃了,腹中頓時舒坦,見林伯依然陪侍在側,心念一動,笑問道:「有客上門,貴樓主還是如朝歌時一般,不肯見客麼?」
林伯一怔,拱手道:「公子容稟,樓主吩咐老朽先伺候二位公子用膳,她自來見客。因夜已深,本莊人等皆已用過晚膳,怕掃了公子們的食興。」
「既如此,那就請家老上膳食吧!」衛和插話道。
林伯老人精了,何等乖覺,知道他們有話要講,自己在場多有不便。於是吩咐叔妘好生伺候,自己藉口去廚下備膳,告辭了。
一陣靜默後,姬胡從懷中默默拿出那隻蘭佩,遞給了叔妘:「公子鯤讓孤照拂於你,此為信物。明日便隨我們前往洛京安置吧!」
叔妘凝視著那隻蘭佩,秀麗的雙眸噙滿淚水:「公子……他還好嗎?我就知道,他還是要回鄂國去的……」
嗚咽了一會,她突然抬起頭:「謝大王原宥之恩,但婢子既已嫁與公子鯤,那麼他在哪裡,婢子便在哪裡。婢子哪兒也不去,就在蘭莊等著他。若他真的身有不測,那麼婢子隨他去便了!」
「你……」姬胡覺得有些洩氣:「又何必如此?」
「大王不知,我本卑賤之人,命如草芥一般。是公子不嫌棄,納我為正妻,我無以為報,只有生死相隨罷了!」
女子的目中透出無比的堅定與絕決,姬胡無奈沮喪道:「真是,你們倆真的是一樣的倔性子!」
「所以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麼?」衛和淡淡言道。
姬胡還待再勸,但張了張嘴,終於還是什麼話也沒說,只默默啜茶。還好林伯及時出現,氣氛才沒有繼續凝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