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鄂鯤已是涕淚交泣,「自古忠孝難兩全,身為人臣,不能眼看父親做出弒君之舉而不加阻止;然鯤身為人子,亦不能眼看父親身死軍前。大王請從鯤身上踩過去吧,以免下臣處此兩難之地!」
「唉,也罷——」姬胡長嘆一聲:「汝有救駕之功,孤不能不顧念。孤可放棄追擊,你父生死便交由上天處置吧!」
「臣萬死拜謝大王不殺之恩!」鄂鯤再三叩首。
王城護衛們放棄了追擊,並不意味著這三萬夷騎的命運會發生轉機。周軍的牛車弩機陣在雲車大旗擺動之時,已經鬆開刮木夯輪與磚石,緩緩發動。
此時,一條展開的弩機長龍恰恰迎在當面,號角淒厲箭雨齊發,周軍如同潮水陡遇山岩,轟隆隆又捲了回來。背後的衛軍鐵騎又排山倒海般壓來,三面兜開的扇形遠遠超過了夷軍的馳驅之力。片刻之間,紅黃交錯殺聲盈野,整個大地都在瑟瑟震顫……
僅僅半個時辰,三川原野便在秋日的暮色中沉寂了下來。
「臣衛和救駕來遲,累我王受驚,還望大王恕罪!」衛侯和一見面便拜倒在地。
姬胡趕緊扶他起來,當胸便是一拳:「你我還講這些客套話,豈不見外?講真,榮夷先生說衛國會有援軍,孤還不肯信,這倉促之間,你如何調得動四五萬兵馬?」
「這就得說說榮夷先生的番地分社之功了。」
原來,虢仲兵敗的訊息,夷社的番城分社比之鄂城知道的還早一日。分社執領做了兩手準備,一面向遠在汝水的榮夷送信,一面向洛邑的衛侯和送去私信。衛和這才有充足的時間調動成周八師負責留守的一萬多步卒,兼之自己的護衛八千,與洛邑城的守卒一萬餘,及時南下。這在路上飛騎傳信不斷,一面走一面調整行進方向,這才能適時趕到隨棗路口設伏。
「哪個分社的執領竟有此等未卜先知的本領?」姬胡十分好奇。
「這個嘛……」衛和瞄了一眼姬胡,表情有幾分怪異。
「擠眉弄眼的幹什麼?到底是哪個?莫非孤認得不成?」對於自己這位發小,姬胡說起話來從來都沒有什麼君臣忌諱。
「好好好,我說,我說。」衛和壓低聲音湊到姬胡耳畔說道:「大王還記得朝歌城裡的「卜知」樓麼?」
「記得,怎麼?」姬胡心中猛然一動,瞪著眼睛問道:「莫非……是她?」
「正是。」衛和點點頭。
這兩夜,姬胡失眠了。枕畔反側之時,總有一縷如遠山冰雪般若有若無的香氣在鼻端縈繞……卜知樓主,南林社番地分社執領,衛和與呂壽口中的後宮謀士,如此多的身份,她一個女子如何駕輕就熟?真是一個神秘的女子。
他好想問問衛和與呂壽,這個巫隗長得什麼樣子?卻實在不好意思開口。留一份神秘也好,他這麼想著。
正在他心神不寧之時,鄂公子鯤來辭行了。
「什麼,你要回鄂國去?」姬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鄂馭方叛行已露,你父子已撕破臉,你這般回去,就不怕他殺了你?」
「大王,臣明白。但他畢竟是臣之生父,臣身處忠孝兩難之地,每日中心如刺,夜不能寐。思來想去,唯有回到鄂國,力勸父侯改弦更張,求得大王原宥這一條兩全之路。若不成,父侯定要以卵擊石,臣也只有以死相陪,以全父子之義,君臣之節。」
「你……」姬胡看著他堅毅的目光,知道再勸亦是無用,輕嘆一聲道:「既然你決定了,孤也無法阻攔。也罷,你可有甚未了之事,孤可盡力為之?」
「大王,」鄂鯤一拱手:「鯤本無牽掛,奈何流落之時,已娶有一妻。她本是姑姑身邊的貼身侍女,喚作叔妘。還望大王看在鯤的薄面之上
,恕她之前罪,許她一容身之處,安然終老罷了。」
「叔妘?可是之前的萱寧宮令?怎麼是她?」姬胡聽到這個名字,由不得不吃驚了。
鄂鯤也沒想到姬胡竟然清楚記得此般前事,心中更加忐忑了:「的確是的,但她歸國後不久,便因與父侯發生歧見而自請離宮,在民間過活許久了。」
姬胡坦然一揮袖:「不過一宮婢耳,行事自然聽其主的,孤豈會如此促狹,答應你便了。如今她在何處?孤可派人接她往洛京或鎬京,許一宅院,安其終老罷了。」
鄂鯤大喜過望,叩首道:「回國之前,南林社已將她護送前往番地分社之蘭谷。哦,對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副蘭草織成的佩冠,鄭重遞上道:「此乃我妻託人所遺,只需持此前往,她便會相信來人所說之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