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洶洶人流,榮夷本要裁汰老弱,只留下精壯勞力。可姒禹一句話,卻使他心裡老大不是滋味,不得不作罷。
姒禹板著黑臉說:「年成不好,你教那些老弱婦幼回去吃什麼?年青精壯都走了,老弱婦幼進山採獵走不動,還不得活活餓死?依老夫看,只要河渠不出事,多幾個閒人吃飯,睜一眼閉一眼也就是了。」
榮夷本並不存有這樣的憐憫之心,也知道只要自己提出反對,周王姬胡也一定是支援自己的。可是,姒禹提出的,卻是一個誰也無法迴避的嚴峻事實:如果因此而引起民眾騷亂,豈非一切都是白說?
反覆思忖,他也只有苦笑著點頭了。
如此一來,老百姓便當作官府默許了「澇水工地啥人都要,來者不拒」,感動得涕淚唏噓,處處一片震天動地的萬歲之聲。
而這項重大水利工程的負責人榮夷與姒禹也驟然感受到了無可名狀的強大壓力。
榮夷的壓力,在於對全域性處理的洞察。關中腹地的全部民力壓上河渠,意味著周王朝已沒有了任何迴旋餘地,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當此之時,若獫狁等戎夷入侵周境,關中王畿連輜重民力都難以支應。這是最大的危險。
為了防止這個最大的危險,年青的周厲王姬胡已經派緊急入京的隗多友火速開赴北境,連與好友召伯虎話別的時間都沒有。
第二個危險,便是工地本身。
目下民心固然可貴,然則,如此龐大的人力緊密聚集在連綿工地之上,任何事端都有可能被無端放大。地域偏見,部族偏見,家族偏見,裡亭村落偏見以及各種仇恨恩怨,難免不會藉機生髮。但有騷亂械鬥或意外事件,便會延誤了河渠工期,這是任誰也無法承擔的罪責。
周厲王顯然將掌控全域性的重擔壓在了榮夷肩上。好在榮夷極富理事之能,看準了此等局面只有防患於未然,便帶著一個精幹的吏員班子日日巡視民工營地,事無大小一律當下解決,絕不累積火星。
如此兩三個月下來,榮夷便成了一個黝黑精瘦的人幹。
作為天下著名的水工,姒禹面臨的是兩大難題:
第一是如何鋪排龐大的勞力,使引水瓠口與百里乾渠同時完工。第二,是如何最快攻克瓠口這個瓶頸峽谷。
要想工程順利,便得將工程的所有難點事先理清,事先做好施工圖。否則,百餘名領工的大工師便無處著手。可是,一百多里大渠,有四十五座斗門,六處渡槽,五段沙土渠道,要全部預先成圖,卻是談何容易!然則,這還僅僅是伏案勞作之難。
真正的難點,是引出澇水的瓠口,實際上是穿過一座青山的一道大峽谷。只需穿過它,澇水便進入了乾渠。此山不高不險,卻是北方難覓的岩石山體,一旦鑿開成渠,堅固挺立不怕激流沖刷,渠首又容易控制水量。
這道峽谷,原有一條山溪流過,林木叢生,無數高大岩石巍巍巨象般矗立於峽谷正中,最是阻礙水流。而今要儘快開通峽谷,難點便在於一一鑿碎這些巨大的「石象」。若沒有一個碎石良
策,只憑石匠們一錘一鑿地打,那可真是遙遙無期了。
新年的啟耕大典之後,年輕的周厲王決意到澇水河渠親自看看。
自澇水河渠工程上馬後,秋冬兩季,姬胡的王車一直晝夜不息地飛轉著。姬胡的行動人馬異常精幹:一個芮良夫,一個祁仲,一支包括了三十名各署大吏,二十名飛騎信使的百人馬隊。
芮良夫與他同乘駟馬王車,其餘人一律輕裝快馬,哪裡有事到哪裡,立即決事立下王書,之後風一般捲去。姬胡的想法與榮夷不謀而合,澇水河渠一日不完工,便不能教一個火星在王畿燃燒起來。
姬胡的第一步,自然是要防範獫狁此時十分有可能的突然入侵。因此,王車首先來到了北境剛剛開始組建的邊軍大營。
此處這是涇水上游,一線河谷穿行於蒼莽山塬,山勢分外險峻。
幕府大帳之內,姬胡細細詢問隗多友對於獫狁的作戰方略,本想聽到一陣慷慨激昂的說辭,不料隗多友只一拱手:「稟大王,友以為,我邊軍對獫狁騎兵,不可無休止纏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