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幕過眼,伯顏更加心煩意亂。母親不是已經為週二公子生下一女了嗎?怎麼會巴巴地給三王子做養嬤嬤呢?堂堂周公府,這般不顧顏面的嗎?是不是自己聽錯了?這一切只有等找到弟弟姬仲文才能得到確切的答案。
好在伯顏記性好,三兩下便找到了上回仲文帶他來的周公府側門小院的朱漆大門前,砰砰砰地敲了好一會的門,裡頭卻聽不見任何響動。莫不是不在家?
沒奈何,他只好轉到周公府氣派輝煌的正大門前碰碰運氣。彼時周公定已經從豐京回城,大門外停了幾十輛牛拉大車,流水般的僕役們正在進進出出搬運各種傢伙什,根本沒人去理會他。
「輕著點,這些是青銅鼎,國公爺的愛物,摔壞了要你們的小命!」這略顯稚嫩的聲音透著一股子一朝得志的張揚,不是仲文又是誰?
只見姬仲文穿著一身明顯偏長的硃紅色家臣錦袍,頭上戴著兩寸玉冠,正手舞足蹈地喝斥這個,指責那個。伯顏清了清嗓子,叫了一聲:「仲文!」
仲文一扭頭看見了他,頓時一臉喜色迎了上來:「兄長,你來了!我這」他苦笑著指了指進進出出的人流,不無得意地顯擺道:「我這走不開呀!不然,真該請兄長喝一頓老酒的。」
「少跟我裝蒜!」伯顏一把揪住他的袖子,不由分說將他拉到一個僻靜無人之處,直問道:「我問你,母親在哪裡?」
仲文瞟了他一眼,搶白道:「你不早就不認她是你的娘了嗎?這會子還來問什麼?」
「少費話!」伯顏怒極,一隻胳膊格住弟弟的咽喉,厲聲喝問:「說老實話,她是不是進宮了?早就不在國公府了?」
仲文目露懼色,除了遂媯宣佈將嫁入周公府為妾的那一日,他還從未見哥哥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只得囁嚅著說:「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還問我做什麼?不過,母親只是去做三王子的養嬤嬤,又沒幹別的,這也是給咱們兄弟在周王室討個出身不是嗎?」
「是誰的主意?」伯顏怒極,吼道:「她給人做妾還不夠,抽了什麼風?竟然自甘為奴?」誰不知道入宮做嬤嬤便要入奴籍,一人入奴籍,則世代為奴。
仲文趕緊辯解道:「不會的。母親說只她一人入了彤冊,國公說了,你我兄弟依舊是自由人。你看」他舉了舉自己的錦袍袖子:「國公爺還升我做了守門家吏呢!」
話說到此,伯顏只覺心中一片冰涼,如此的母親,如此的弟弟,他還能說什麼呢?第一回,他感受到了心灰意冷的滋味。
幽深狹長的宮巷內,遂媯跟在三王子姬慈的步輦後頭亦步亦趨,努力不讓自己左顧右盼,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王宮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對於她來說,已經彷彿是上輩子的事了。
可走在這平整的青石路面上,她還是忍不住地好奇又心酸。當年她還是先孝王嫡長媳的時候,王宮可是她輕車熟路的所在。公公姬闢方喪妻多年,堅持不肯另立王后。遂媯作為嫡長媳,時常入宮幫著料理宮中事務,每到春秋祭禮等大日子更少不了她的操持。
那時候,她是多麼風光啊!人前人後,多少人虛呼一聲「太子妃」呀!可是太子妃,而今聽來是多麼諷刺的字眼呀!姬皙不僅沒做成太子,反而出逃齊國,幾年後沒了利用價值,被刺客反斗擊殺,其首級傳檄鎬京街市。她遂媯便從一個準太子妃淪落成了一個衣食無著的市井棄婦。
不知不覺間,遂媯只覺宮巷上方那一線日光更加地刺眼了,刺得她睜不開眼。恍惚間,只見前頭步輦上的姬慈正像扭兒糖一般把小小的身子擰來擰去,彷彿還在叫她。
她趕緊跑上前去,輕聲哄道:「三王子殿下,有事喚奴婢嗎?」
姬慈瞪著圓圓的大眼睛望著
她,突然伸出手掌來拍了拍她的肩:「媯嬤嬤,你不用怕的!王兄最疼我了,你一定能留在宮裡的!」
這孩子還只有八歲,哪裡曉得大人的彎彎繞繞,他只知道,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遂媯笑著安慰道:「奴婢不怕,殿下放心。」
大殿高聳的屋脊,飛揚的簷角躍入眼簾。一名內侍遠遠覷見了步輦,一揮拂塵揚聲喊道:「落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