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先想好要對年輕人炫耀的話,然後得意地抬起自己的小眼睛。結果它只看到棺材裡是一團粉紅色的肉,一大團幾乎填滿了整個棺材的肉。肉沒有具體的形狀,也沒有器官的分化,好像剁成了醬一樣軟綿綿的、鬆弛的、呈現一團的。
但它不是死的。它是活的,蛋可以確認這一點。鬆弛的肉始終像是心臟一樣在跳動,好像還在……鬆弛地、柔軟地呼吸,就像那血肉房間裡所有過的一切。
它感到天旋地轉,以為年輕人正在肉裡,心想:
“洗床工,你要是變成了妖怪,也不準害我呀!”
然後,蛋鼓起勇氣而向前,看得更仔細了。
肉裡面有密密麻麻的扎線。
所有的線好像是法陣一樣,是按照某種極其符合幾何的形狀橫平豎直或彎或曲地佈置。直線是好佈置的,曲線卻很難。它實現的方法是用了一種奇怪的磁懸浮般的圓球。這些細到幾不能見的灰塵般的圓球,彷彿磁懸浮般互相排斥,絕不融合,於是便在晶管中,以比重力、外來的壓力、或其他的任何的力量更強大的排斥力,使得所有的圓球彼此固定在一個確鑿不變的位置上。
線便以這些圓球為轉點,佈置了彎線或圓弧線,猶如規定了植物如何生長的捆紮。而肉就依附在這以線和球組成的捆紮線上,靜默地、不動地存在著。
蛋蛋先生知道它浪費了太多時間。它光靠自己沒有時間的概念,現在可能已經過去相當長一段光陰,因此,這古怪的地方或許已拿少年人做出了一點恐怖的事情來。
那時的術室內沒有任何聲音,靜默地可怕。電晶體所造就的樓梯,叫光來回地反射,像是朝陽的清晨,不似黝黑的地底。
水煮蛋的臉貼著晶體上許久,它終於鼓起更多的勇氣,輕輕地拍了拍“窗戶”。窗戶裡面的肉便受驚似的,從它拍的地方往上湧了,露出肉裡一條縫隙,那是一根像是在發芽的肋骨。肋骨的縫隙裡露出了一顆蛋的樣子。
蛋上還有一隻小眼睛,正在與它對視。
它嚇了一跳,直從頂上跳下,跳的途中,它才想起那只是它在晶體裡的倒影。可那時,它已經重重摔在地上,可怕的疼痛幾乎把它撕裂了。
蛋難過到了極點,它一動不動,它想著乾脆摔死算了,結果閉眼很久,它還是活著,沒有摔死。
“既然沒死,那就還是要動了……”
它想。
它艱難地從地板上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睜開小眼睛,就發現它原來剛好就摔到了第二個棺材旁邊。
棺材是透明的,裡面裝的也是肉,但是是、有面板的肉。
它抱了一點小小的希望,朝上看去。
裡面是赤身裸體的年輕人。年輕人轉過了腦袋,蒼白的臉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嚴肅,一雙雅黑的眼睛正在溫和地注視它。
他好像沒有什麼痛苦的表達,但稍微傾斜的頭又展現了他的情況好像不是特別的好。
這次,蛋蛋先生一點都不害怕了。
它得意洋洋地按照它來時已經想好的說辭說:
“笨蛋,我來救你啦!”
顧川是聽到蛋掉下來的動靜而醒來的。現在的他幾乎沒有說話的力氣,過去他是依靠永生之肉活下來的,現在他變成什麼樣也許都是可能的。
他聽到蛋蛋先生的話,露出一點微笑了:
“那就謝謝你啦,但是……”
“什麼?”
“但是我現在一動也動不了。”
顧川說。
“啊?”
“所以你……不該來的。”
水煮蛋沒聽,它心想這是最後努一把力了,它靠在棺材上,艱難地向上爬了。棺材是光溜溜的,它著急就爬不上去,結果便在年輕人的眼前滑下來好幾次。
年輕人露出一絲微笑。
蛋便不高興地想到是它又出糗了,但它卻爬得更努力了。
這稍微耗費了蛋一些時間……只是它剛剛爬到棺材的頂邊邊緣,炫目的反光與鏡中的虛影同時在它眼前消失,人身上一條猙獰的深淵便現入了它的眼簾。深淵裡沒有任何光彩,好似把光吸收盡了。
蛋一時目眩,又摔倒了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