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風日子裡的懸圃,霓虹的光還依舊。數百條的懸索帶動纜車與纜車上的燈光,在空中流光飛度,一片奼紫嫣紅。
而人落在懸圃之中,猶如迷失在高山。
很難說懸圃有多大。
因為地上的城市不能與懸圃做任何類比。以地球為例,原始的城市不過是地面上的一片,縱然升起幾座高樓幾座鐵塔,往下挖出幾座地窖幾座墳墓,那點高度相比起城市覆蓋在地球表面的長度與寬度來說不值一提。
直到工業革命往後,逐漸複雜的下水道系統與空中的立交系統,才極大地拓展了城市在高度上的複雜度。
而懸圃不需要多餘建設,它天然如此。它不是孤立的一座小島,主要的陸地有數十片。每一片陸地都在漂浮,並在漂浮中移動。次要的小型的陸地則數不盡數。陸地與陸地之間懸索相連。隨著陸地的漂移,懸索也會輕微地改換位置。沒有任何東西會停留在原地,也沒有任何東西會永遠在一個平面上。
懸圃是一個不規則的球,球裡有複雜的迷宮,從頂上到底下都會有人居住。偶爾飛過的光點會叫人注目,但沒有人會聯想到那是個重要的逃犯。
因此,少年人第二次的想象是正確的。
飛入懸圃的空中,藉著雨霧與沙塵、還有空中霓虹的遮掩,他不需要害怕立刻被人察覺。哪怕空中異常的閃爍被衛兵看到了,衛兵在長老龍遇刺的通牒下達前,也不會意識到這是個通緝犯,就像警察目擊了疑似UFO的空中光點,也不會立刻想到上報政府來趕緊處理UFO的。
他要做的是在沒有事發的黃金時間段內儘快離開。
這之後,他才要面對選擇。
“現在有兩條路一條路是直接飛出懸圃,伺機再來。”
但這是很難的。
一方面,懸圃的大,光靠幼年龍的閃翼未必能飛到。另一方面,懸圃的外圍,巡邏的衛兵會爆發性地增多。這是他知道的,他剛剛靠近懸圃,就被衛兵發現了。
相反,懸圃內側,在市民活動的區域內,衛兵的數量很少。
“可這第二條躲在懸圃內的路,我現在的服裝、外表都是不適宜的。”
他的身上還有血,他還穿著那套防護服,並將龍心角、子母物質、如獄、閃翼都藏在這套防護服內。
而他在這裡孤立無援。
過去與自然的鬥爭,他有同伴,有勝利的信心,因而興奮。而現在與人與異龍的鬥爭,只讓他感到分外疲憊與難堪。
他不敢去見天凇。看似能信任的天凇在二十三區。二十三區是危險的。而此外,他認識的人是既有限的,排除懸圃的官僚與事務官,就只有天和和遮望。那兩個人在他看來既冷淡又危險。
他孑然一身,茫然地飛在空中,身邊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地方可供駐足。那時,有被馴服的異龍類飛過陸地與陸地,還有針鋒相對的天與地的建築群間,那頭龍好像發現了他這個光點,但什麼反應都沒有。
但他慌張而匆匆地躲藏起來,避開了異龍的目光。
“不,不對,我在想什麼?我在發什麼呆……!我只能依靠自己,現在不能想著去靠別人,更遑論都是些不熟悉的人。”
他冷靜地提醒自己道。
“重新理一下思路,如果我要躲在懸圃,那我首先要做的很簡單……很簡單,就是換一身行頭。”
他瞄準了最近一座島嶼,那裡正不夜,霓虹的光彩下,始終有人系在活動。
沒有日出日落的世界裡,這些人反倒像極了地球現代世界城市裡過慣了夜生活、晝夜跌倒的不夜客。
幼年君主龍的閃翼大約只比人的手臂略大,等飛過以後,顧川就將閃翼捲起來,藏在袖子裡。
然後,他靜悄悄地降落在一個黑暗的巷子裡。巷子周圍暫且沒有人,有著複雜多變的門和路口。霓虹的晶管拼湊出多種多樣的字眼,其中一條晶管上面寫著服裝店和它的廣告。但這店面已經打烊了休息了,門已閉鎖。
但這對於少年人來說,只是小事。他冷靜地從左手中再度抽出絀流。那一片薄薄的發著深紅光芒的劍刃再度刺破他的肌肉與面板,上面染著他的血,也染著黑長老龍的血。
但少年人被異龍視為同族,其生命力早就遠超常理,只是轉瞬,肉就重新合攏,蓋在絀流結石的末端。
他按蛇傳授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控制絀流,防止反過來把自己切成兩半,然後往前一揮。
門鎖連金鐵交響的聲音都沒發出,好像中央被融化了般頓時兩斷,落後少年人的右手中。
他開了個小縫,溜進這間屋子裡。
門合攏後,少年人稍微安心了點,但依舊躡手躡腳不敢多作聲。
懸圃在這點上還非常古早。店鋪的二樓或地下,甚至隔壁房間都可能是店主或租客的住所。
果然,樓上和下樓的門都被反鎖著,隔著青石門,可以聽到沉睡中的呼吸聲。
他也不作妖,走進店鋪裡,靠著絀流的微光找到放滿櫃子的房間。
升上高空後,氣溫驟冷,因此低溫環境的厚衣服理應不在少數。
但一直沒有購買衣服的少年人見到琳琅滿目的各種布料,突然意識到懸圃的衣裝工業沒有晶管那麼發達,標準款式的工業化流程的衣服很少,仍由“定製”為主。換而言之,即主要是靠顧客送來原料或舊衣服,然後裁縫按照顧客要求重新加工成合適的新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