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深而不見路,水中的船火載著一船人的夢,搖搖晃晃地飄入了幽冥黃泉的深處。對於探索客們的生活來說,除卻世界的問題,還有他們自己的小小的問題。
站在窗邊的少年人被少女催促著躺回床上,接著,她就也坐在床邊,與他的肌膚只隔著一層薄薄的被子。
再下來,她側著臉龐,用一雙美麗的灰眼睛凝視他蒼白的臉蛋,說:
“不過……你的情況也不是很好。”
顧川的身上纏著一圈疊一圈的繃帶,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永生之肉效果不好嗎?”
“那塊肉沒有人知道,是我們新找到的古時代留存的奇異事物,功能是未知的,起效也需要時間。而這種效果也未必是無害的,”初雲蹙起眉頭,在顧川的腦殼上敲了敲,“你怎的這個道理也忘記了!那肉是又幫了我們一次,也確實按照原本那一次的例子,再度挽回了你失血過多的命。你的命應該是無憂的……看你這能說話能走路的勁,我知道了,你也知道了。不過我認為你應是很長一段時間不能也不該劇烈運動,就好好躺著。我想應該要好好觀察一下……”
結果少年人不服氣,想要證明自己的健康,還能繼續動。他就跳下床,勾住一個床邊一個立櫃的兩旁,想要像當初運送它一樣把這櫃子重抬起來,誰知他越想用力,四肢空落落的,像是沒有一滴血在流,使不上任何一點的勁。
初雲已經習慣他偶然的愚蠢的舉動了,徑直站起身來,雙手勾到了他的腰上,反把他抱回床上,又給他重蓋上被子。
他躺在被子裡,說不出的面紅與尷尬。
“你難道就不覺得身體很難受嗎?”
初雲坐在床邊,低頭俯瞰著他。那張洗得乾淨的漂亮的臉就與少年人的臉格外貼近了,近到幾乎可以互相用臉頰觸控彼此的臉頰。她漂亮的灰色的大眼睛裡閃著一種他平常很少見的神采。好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這是女孩子的惱火。
“是沒什麼力氣,還有點餓……”
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還有腦袋上新長出來的頭髮,確實感到身體冷一陣熱一陣,有種發燒般的眩暈與乏力的感覺。不過說到底也就是發燒的感覺,也不是發特別高的燒。別說是在村子裡就有斷手斷腳還在堅持勞動的吃苦的長輩,就算是他自己……兩世也都算是發過不計其數的燒哩,但從沒能像現在這樣會被要求安安心心地躺著。
上一世要上學與上班,這一世則要隨著川母做更苦更累的農活。
大多他見過的人,都不把這種小毛病放在眼裡,他也從來不放在眼裡。他想要真是大的毛病,那他肯定是起也起不來的,既然還能動,那說明那還不是什麼特別大的毛病嘛!
少年人把自己的想法憋住不說,但他低估了初雲的洞察力。
初雲撇開目光,望向幾本擺在櫃子裡的玻璃書,說道:
“你說你沒什麼力氣,但該幹什麼還是會幹什麼。你說你有點餓,但不吃東西,還是不吃東西,是不是?”
“也不是啦……”
年輕人這時才意識到這姑娘是真惱怒了。他還沒見過幾次初雲發怒,更別說是衝著他發怒。這種忽如其來的認知讓這人升起種奇異的害羞般的膽怯,訥口訥手,一時不敢多說任何一句話,支支吾吾得像個正在被母親訓話的稚兒。
初雲卻什麼也不說,只是目光撇得更遠了。她好似一點也沒有在關注身邊的人,而只在關心無際的幽冥世界。
無際的世界之中,水母的飄蕩,寄生在水母體內或體表的小的蟲,又或是大風吹入雲間,都會發出一種細微的聲響,飄飄渺渺,鼓鼓盪蕩,好似身處群山,好似身處海底。就在這聲音之中,雪花無邊漂流,吹在水母的表面上。
至於原本他們看到過的鷹狀雲還有其他的雲早已消失在他們的身後,幽冥荒蕪得像是無何有的宇宙太空。
船火的微光獨運於其間,彷彿一顆即將消逝了的流星。
少年人這時找到機會,轉移話題說道:
“我睡著的時候,我們是帶了第二條雲帶裡嗎?”
初雲點了點頭。
從初雲的口中,他很快了解到他的猜測不假。他大約睡了三天或者四天。這段時間裡,新生的水母確鑿無誤地帶著死或生號飄進了第二條雲帶裡。
直到進了,探索客們才發現第二條雲帶要比第一條雲帶黑暗得多,生靈的蹤跡更為難尋。
原本顧川將他們的旅行想象成在只能透到一點光的深海。那現在,他們就十足是在深海的最底部,往裡面又挖了一層泥的地方了。
他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無所有的世界,像是某種恐怖的預兆。好在風聲仍然在無邊無際的雲霧裡呼嘯,提醒他們運動與變化還是世界永恆的主題,並無過多的不同。
“除此以外,還有一件比較特別的事情,川。”
室內蒙光的少女在黑暗的夜幕邊上,轉回頭來,分外認真地說道:
“你又沾染了一件怪的東西。”
顧川知道這件事情。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兩人都看到他的手腕上沾著一塊虹彩的鱗片,正在燈光下熠熠閃爍。
“我原本想過取下來,實際上,我也確實地嘗試切開你的面板了。”
“然後是發生了什麼嗎?”
“這東西長進了你的肉裡,和橈骨連在了一起。”初雲端正地說道,“這就要削掉你的骨頭……我看你沒有特別危險的徵兆,因此沒有動……這個東西帶給你的影響,也是完全未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