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照舊是無垠灰暗,海燕立在烏雲的底下,驕傲的翅膀碰著了波浪。
遠處的鷹狀雲在船內探索客們遙遙的瞥視間蒸發出比往常更多的雲氣。而那一抹被奇獸所吹出的長煙,在徹底消散前,便像是一座橫跨半空的長橋,從鷹狀雲處起,直落於無所著的空中。
受傷的四五個水母就在這滾滾煙雲中掙扎。面板的燒燬與水液的洩露帶來體內壓力的不足,漫天的髒雪便不再受到表皮的過濾,而是徑直沉入水母的體內,捲起一道道波痕漣漪,猶如暴雨中的湖水,一時煙波浩渺,翻起無數汙泥。
對體內恐怖異物的抗拒,以及對自身水體流失的苦楚,兩種原始的情感脈動交匯在一起,成為龍心角唯一能感受到的夢生水母的情緒。
他站在死或生號的邊緣,眼瞧著浪潮不停地打在死或生號的船體上。
無色無味的水液淹沒了年輕人的全身。他沒有穿防護服,也是第一次把自己的身體全部浸入夢生水母的水液。這水是日照大河沒有過的冰涼透徹,讓他想起了上一世自己故鄉冬日的池塘。
他想打個寒噤,但不能打。
這種接近蛋清的液體堵住了他的鼻子和嘴,他不敢張口喝這種水,只睜開雙眼,緊閉雙唇,屏住呼吸,然後年輕人便挺身沒入了水中,猶如海燕飛入了浪裡。
“可他還能做什麼?”
外部觀察總室中,被螺旋槳齒輪機吊起來的蛋蛋先生說道。
載弍也猜不到少年人的心思:
“龍心角可以聯通思維……可是這水母的思維恐怕要比望遠鏡裡的那東西的思維還要原始……我想不到有任何意義。”
水母受了射光的攻擊,早已自身難保。
空中的水流幾乎翻滾成了漩渦,載弍見到這模樣,挺身出門,就想去把同伴帶回。他在剛才也想到了一個自救的方法——利用水車和水帆的特性,強行在水車水帆底下營造水體的話,或許能做到緩衝下落。
而凝聚液體不是做不到的,載弍知道其他兩人從遙遠的落日城帶來了名為如獄的奇異事物。但他轉念又想到如獄的範圍太小,未必能撐起全船。這齒輪人心亂如麻,也不知道這個方法能不能成,只是他覺得少年人帶著龍心角是絕不能成的。
他靠自己齒輪連線的手臂,即將離開外部觀察總室了。
“等一下!”
初雲喊住了他。少女的面色格外認真,她的目光緊緊地盯在窗外的少年人的身上。她憑一種無所畏懼的信任和驚人的敏銳說道:
“不用著急,載弍!你還記得夢生水母是怎麼脫胎換骨地重生的嗎?”
受傷的水母已經不再能維持那種神秘的空中漂流,而是失重地往下墜了。探索客們再度想起了重力的存在,意識到一種可怕的吸引的束縛。
水體因此向上滾起波濤,而顧川想要劃破波濤的胳膊就遭到了暗流連續不斷地襲擊。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推向了水與泡沫的上方,已不知自己是在向上還是在向下。
水母自身的幽浮力量,與重力,與水液本身的推力混在一起,徹底地混淆了年輕人對外界的感知。
但他無需依賴對外界的認識。
在龍心角的視野中,四處散播著一種稀疏的思考的靈光。這些思考的靈光以一種猶如脈絡,也可以說是網狀的形式遍佈了全部的水體。原本穩固,如今卻在被翻滾的水體摧殘。
年輕人沒入一個浪頭裡,接近了這全部靈光的中心。
身邊在打浪,水母那原始的情緒也如浪潮般猛烈地向他傳來。這使得顧川稍微安下了心:
“水母的自主本能還在躍動。它們感到了巨大的痛楚。”
換而言之,也意味著生命還未放棄延續自我的企圖。
只是被射光打出的破口還在引水母的體液外流。為了遏制這種外流,同時也為了排出死或生號,水母還在加劇運動。幾個夢生水母緊緊相貼,好似想要把各自的破口堵住,卻已做不到,而只能在天上的一抹煙氣中徘徊,往底下飛灑淅淅瀝瀝的粘稠的雨。
雨飛落不幾百米,便在空中凝結為冰滴。
至於在較低的空中所生存的萬物,便以為是天降甘霖,而開口暢飲。
而那時,年輕人已經站在水母思考的靈光最為密集的水體中。
這片水體他看不出多少的特別,但最多的原始情感的脈動就是在這裡襲擊了他。他看到身邊一片奇異的靈光,不停更直接地傳遞出一種幽玄神秘的共感。
最開始,少年人在接觸的瞬間,彷彿自己的肚子被某種尖銳又溫暖的力量戳破了個一個巨大的洞,他的腸子與血一邊從那個洞裡流出。還有天上飄著的雪雨正在填入這個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