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猶如縹緲的霧,峽谷盡頭的蛾眉月則像是水霧裡時起時伏的船。
輕飄飄的雨霧在黑魆魆的山谷間流動與徘徊,給萬物覆蓋上了一層眇眇忽忽的外殼。洞穴是成排的,成排的火光透出雨霧變得朦朧,在模糊中變形,猶如浮在空中的海市蜃樓。
峽谷外頭,是大片樹林,樹林靠近峽谷的部分被砍伐的只剩木根。但這隻有蛾眉之月光的世界陰翳到了極點,能藏人身。
顧川和初雲兩人的好奇心都極重,就站在這處,遠遠偷窺這古老的儀式。
作為一個從文明世界轉生而來的人,以及一個久居深宮的人,跟著監視者誤入了這一神秘的現場。
“他們不再跪了……又都站起來了!”
少女的眼中閃著奇妙的神采。
她沒有說話,而是用自己的手在顧川的手上劃出一個個字來。這種交流不會出聲。
“這可能是他們的儀式進行到第二階段,這群人可能會做些別的事情。我們小心行事,時刻準備撤退。”
少年人同樣劃字以對。
影子之所以是影子,是因為他們都穿著厚重的衣服。衣服已經很爛了,但可以看出並非是單純的草葉,而有編織的痕跡。
蔽體衣物的製作是文明的標誌之一。
這群披著黑衣的人繞著石頭堆砌的祭壇開始轉圈。他們的手裡每人都拿著四根乾燥的樹枝,祭壇有四個洞,每個影子轉到一個洞前,就將一根樹枝投入洞中,等轉過四個洞、也投完四根樹枝後,領頭的黑衣人舉起手來,所有的人開始後退。
他們嘴裡嘰裡咕嚕地念著從落日城來的兩人聽不懂的詩歌。
這詩歌確是有韻律的。
最初還很低,最尖銳的時候也不過是蚊子在耳邊縈繞發出的聲響,平緩的時候則像是聽到房外或者其他屋子等不遠不近地方的細微的響聲,猶如河水汩汩之流動……不,也不對,河水是平靜自然的,他們的發聲雜亂,好像是摔東西、或者老鼠持續不斷地啃食木頭的傢俱。
他們唸了不幾分鐘,就叫躲在暗處的顧川和初雲聽得頭暈腦脹。
不過在原始的崇拜中,正是這種叫人頭暈腦脹的音樂會讓原始的智慧生命昏昏沉沉,思想放飛,從而得到某種神秘的、生自幻覺的精神體驗,以為自己見到或聽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只是稍一會兒,忽然揚起,叫人振奮,但振奮了還不到一秒鐘,就好像向上高飛的鳥兒撞到了天花板,然後就不停地嘗試繼續高飛,而不停地撞到天花板一樣,是一種可怕的壓抑的高昂。
那時,已不止是祭壇邊上的影子在唸詩。顧川發現峽谷巖壁上的洞穴裡也有人,那裡面的人也在唸這怪異的詩不像詩、歌不像歌的詩歌。
種種轟烈的音樂在這不停碰撞中越揚越高,嘈雜到駭人,洶湧得如同暴風雨裡的波浪,托起天頂,響遏水霧。
然後,突然的一聲“嘎”!
所有人的聲音立停,全部的聲浪只餘下峽谷間的迴響。他們又開始轉起圈,只是這一次轉圈不再是投入樹枝,而是從鑽鑿的山洞裡次第取來火種,並在轉圈中,將火種投入這石頭搭建的祭壇。
火焰倏地升起來了,連著燒起來的菸灰,共同竄到它能達到最高的地方——那祭壇的頂部。
忽然轉大的光輝,驅逐了黑暗,這群異族的身形便愈發明顯,身體映著火光,影子一路延長,直達巖壁之上。
祭壇轉瞬猶如烹飪的鼎鑊,被割開身體的還活著的動物痛苦地掙扎起來。一雙雙黑亮的眼睛在火光中陷入絕望,它們已經聞到了彼此的肉香。
等到最後一個人投入最後的火星點,他們重又圍繞祭壇跪拜下來。
“屠宰動物不是為了吃……而是為了用鮮血與鮮肉祭奠上天……這是有意義的嗎?”
初雲並不理解。
顧川在初雲柔軟的手上劃了一句話:
“現在我們還不知道。”
星星點點的火焰,從石縫與破缺處逸出,猛地跳了跳,便落到祭壇的頂上,落到黑袋子上,於是那些撐起來的黑袋子好像爆炸物遇到了火星猛烈地炸開了。可怕的紅光頓時渲染了大半的天空,將圍起來的異族們的臉照出銅的色彩。
融化了的物質沿著岩石緩緩流動,而菸灰飛散,與雨霧纏在一起,不再清晰。
其中一個黑袋子裡藏的東西便隨之露了出來。
因為距離遙遠,少年人們看不清晰那東西的形狀,只憑著火焰去識別它五官的輪廓——
那是一張人的臉。
一個正被活祭活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