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沒一天,又下起迷濛的小雨來。
日照大河的雨季便是如此,吝惜每一點光明,剩下的時間都在往地上潑水,潑完大水潑小水。
只要天上的極光未散,逃犯們就不敢拋頭露面。這極光的定位之廣、之長超乎了逃犯們的想象,可能真的綿延數千公里,只要看到,就是照到了。假設沒有天鏡,顧川也許在外面換個身份,他就敢再大搖大擺回落日城。
“能不能毀去臉來躲?”
“沒意義,你被天鏡定位上了,已經閃亮過了,那之後,不管你在臉上做什麼,只要碰著光,就會再度閃亮起來。也許,離開天鏡照耀的範圍可以。”
殿下說。
他們帶著浸水的頭罩,避開日照大河,在叢林或荒野中策馬行走。
殿下與顧川的頭罩裡發著點微光,時起時滅。三個人裡倒是無趾人最為輕鬆。無趾人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從小地牢被後天養成的,他不喜歡陽光。
陽光好似會灼痛他的面板,而傷害他的雙眼。直到天覆陰,而落雨,他才快樂起來。
只是不知怎的,無趾人越走,精神越萎靡不振。
“翻過這片叢林是下一片叢林。”
他操著那沒有舌上音、也沒有語調的不知多少年前的語言說。
“翻過這片原野是下一片原野。”
兩匹被殿下嚇傻的馬兒在河邊飲水,逃犯們稍作休息。無趾人一邊撥弄水,一邊側目遠眺群山。天地的邊緣是望不到盡頭的群山。
“那山的後面也會是新的山嗎?”
他問道。
那時,顧川正在和殿下交流關於那放晴的短暫時候,劃過天邊的彗星。殿下說她也不知道多少,只知道天十二節家族一直在致力於製作曆法,用來指導大河的泛濫與枯竭,用來指導糧食的種植與不種植。
可在這個看不到星星、也沒有月亮的世界裡,能依據用來製作曆法的永恆迴圈的自然標誌實在太少。他們最後找到的能夠奠定的根據是那天邊偶然閃過的迴歸的像是太陽一樣發光的東西。
殿下還說有不少這樣的彗星,迴歸的週期和觀測的方法各不相同。但天賊是迴歸週期最長的妖星之一。
顧川聽到無趾人的問話後,就轉過頭來,饒有興致地說:
“沒準是的啊,那又怎麼了?”
誰知無趾人撥弄溪水的手一下子僵硬了。
他皺起眉頭,認真地、像小孩子一樣大聲說道:
“沒有個盡頭嗎?”
這是無趾人自己學會的抽象的概念·盡頭,意味著人在世界上的行動的邊界。
他結結巴巴地說他出生的地方是有盡頭的,很小一塊,是屬於他的,他知道那一小塊地方所有苔蘚、蘑菇的成長,也知道每一隻小蟲子的飛舞、到來與消失,是他的“家”。
“盡頭……也許是有的,但沒有到達,那就誰也不知道呀!”
顧川說。
“哦……哦……”
無趾人抖了抖身子,低下頭來,看到腳邊有一隻死去的蝴蝶。那是在之前的暴雨中被雨水浸透無力飛翔而死的。
三人再度縱馬,往遠處去。
隱隱之間,顧川代表了這個小小團隊的方向。
“我決定先回村子。”
“你不怕把護城軍引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