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日照村比先前熱鬧很多。
戰爭好像結束了,於是原本孤立的各個居住點與落日城恢復了貿易往來。
之所以用居住點形容,是因為顧川很快發現,日照村與落日城的關係,更接近於上一世“屯”與“城”的關係。
在落日城外的數百公里或更遠的範圍內,沿著日照之河的主流與支流的方向分佈著大量新開闢的幾代人或已存在十幾代人時間的屯。一般一個屯都是同姓人,也就是一起遷移出來開闢新土地的同族人。
而日落城就像他所知道的城市一樣,是大量不同姓的人與家族共同居住的地方。
一個城市附近有很多屯,而距離另一個城市則可能極為遙遠,遠到什麼地步呢?
顧川沒有從大人們的口中聽到任何第二個城市,甚至也沒聽說過國家的概念。所有人好像都沒有想過深入野外。
這個世界上也有商販的概念,不過商販只流通在城、村、與屯之間。每到溫度適中而少雨的節氣,商隊就會周遊落日城與城外各村落之間。不過村落,偶爾也會有隊伍選擇翻山越嶺前往落日城。商販經常會帶來一些來自落日城的新鮮的玩意兒,指示了這個世界的已經抵達的非常的科技水平。
比如“透明的玻璃”。
使用一般沙混合其他材料簡單燒出的玻璃,並不是透明的,而是不透明的彩色材料。
使用更精純的石英砂,在更好的工藝下,則可以吹出大型的玻璃器皿。這叫小鎮裡的人忍不住大呼小叫。村裡的阿嬤連摸都不敢摸,一雙渾濁的眼睛盯在透明玻璃的邊緣,感到無比奇異,驚奇地說道:
“這東西好像不存在,只能摸得到……那是不是可以用來做隱形的牆壁!要是我一頭撞上去了,豈不就要完了……還是用不得的,用不得的。”
村裡人吃驚得緊。
但顧川知道玻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奴隸社會,對這個成果不屑一顧。
只是另一件城裡的事物“計算鍾”,就叫他也要睜大雙眼。
計算鍾可以算是這世界最早期的計算器,整體極其龐大,由六根圓柱的旋轉完成乘法器的原理,每根圓柱上都印有乘法表的展開圖,並且被擋板擋住大部分,只露出一兩個數字。依次旋轉六根圓柱底下連線著的機械按鈕,六根圓柱就會按照一定的規則進行旋轉,便能得出計算結果。而加法器依靠的則是齒輪傳動來實現計算和進位,幾個錶盤按照圓周等分為十個刻度。齒輪的邊緣也有十等分的突起,因此嚴絲合縫地代表數字在齒輪上的傳遞。齒輪在一系列轉動後,最後便能得出結果。計算鍾最高可以支援六位數以內的加減和乘法,但無法實現除法的功能。
但這已經遠遠超過沒接受過數學教育的日照村村民的極限了。
他忍不住問道:
“這東西有很多嗎?”
這種裝置,在封建時代,無疑就是了不起的奇珍。
和顧川聊天的是隔壁阿嬤的孫女,是個叫做雨花的女孩子。為了幫家裡人做農事,雨花的頭髮一直是剪得很短的,像個假小子。她跟父母去了商隊的展覽,回來後,對一動不動的顧川,先是甩出透明玻璃的概念,看到顧川不吃驚,就發出了絕招計算鍾,總算叫這人面色一變。於是雨花就有些得意了。
她笑道:
“我也好奇,所以問過。商隊裡的人說這東西在落日城裡好像還挺多的。所以被商隊帶到了這裡……”
具有上個世界記憶的孩子可以清晰地發現具有超自然能力的東西,與那些人類可以造出來的東西的區別。
不過這個世界的人似乎並無法將這兩類事物分開,又或者這些看似超自然的東西在這裡全然是自然的。
他們唯一的區別在於前者比後者較為稀少,因此,經常會單拿出來說事,與玻璃或者計算鍾並舉。
當時,顧川的同齡人,一個大約可以叫做河岸的男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找到正蹲在家門口地上的顧川。
那時候,人間沒風,地上的泥塵也起不來。顧川就用削尖的一種叫做“金穗”的類似小麥的作物的杆部慢吞吞地練習上一世的漢字。
河岸看了幾眼,就知道這傢伙又在畫奇怪的方塊畫了。
“又來商隊啦!”
顧川沒有什麼回應。
“有我們沒見過的東西!”
河岸問他。
河岸可能比顧川大幾歲——這個村落好像並沒有明確的年歲的概念——所以也說不清楚。他名字的來源……顧名思義,日照村都是拿著自然物件起名的。像是川母用了“顧”這個抽象概念,已經是極少的了。
河岸是這一代日照村的孩童裡體格最健碩的,看上去很兇,不過性格卻可能是最好的——只是偶爾有點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