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強一陣激動,這個人的口音正是徐州一帶的!他讓蝸牛退下,自己上前一步,用家鄉話大聲喊道:
“哎,開船大哥,麻煩問一下,你知道上市裡怎麼走吧?俺兩人走迷了!你知道這一片兒哪有橋嗎?”
船上人吼道:
“順河沿往東邊兒走二里,有個鐵路橋!就不知道讓你們過不!當兵的看著橋哩!”
向小強有些疑惑,怎麼還有清軍把守著橋?這已經是清朝的大後方了,守橋幹什麼?難道還是什麼戰略要地嗎?
正琢磨,船上人又加了一句:
“你們倆小心點兒,看能過就過,實在不好過就算,犯不著,弄不好再把命搭進去!”
然後他提著燈晃晃的回艙,一邊嘟囔著:
“唉,娘了個X……現在這世道,只讓往北走,不讓往南走……奶奶個……”
向小強沒來由的一陣毛骨悚然,心中嘀咕著他這兩句“弄不好再把命搭進去”、“只讓往北走,不讓往南走”到底什麼意思。他剛想吸氣再問,有隻手悄悄拉了拉他大衣。
他回頭,見是肚子疼。肚子疼一臉誠懇,小聲道:
“隊長,我知道是怎麼回事,我跟您說。這事跟生人最好不要多問。真的。”
向小強看了他一眼,點點頭,轉臉向船上喊道:
“謝了,大哥!”
然後回頭對肚子疼問道:
“說說吧,子騰。怎麼回事?”
肚子疼看了一眼大家,舔舔有些乾裂的嘴唇,說道:
“其實,‘只讓往北走,不讓往南走’,這件事,可能大家也都知道。”
剛說完,他心裡就“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言下之意就是大家都知道,只有隊長你不知道。你這隊長是幹什麼吃的?
他生怕再給當眾剋一頓,有些怵地望了向小強一眼,但發現向小強面色無異,微笑著點點頭,讓他繼續說。
肚子疼鬆了口氣,繼續說道:
“隊長,清虜這邊每年都有很多百姓逃到大明。清虜為了阻止百姓南逃,採用了很多血腥的法子。比如一個人逃到南邊,他的家人,可能還有親戚朋友,都得被抓起來,關到勞動營裡,或者礦山上去做苦工,一般一輩子就出不來了。逃跑的人,半道抓住了肯定要槍斃的。有時候還要把人頭割下來,掛在那個地方示眾。一般清虜都會在通向南方的各大必經之處設卡,一般老百姓從南往北走他們不問,遇到從北往南走的,就得攔下來盤查,查出來你是想逃跑的,那就完了。”
向小強問道:
“他們怎麼知道誰是想逃跑的,誰是正常出遠門的?”
肚子疼道:
“清虜管理百姓和我大明不一樣。我大明百姓只要你願意,隨便搬遷,到哪裡居住謀生都可以,只要你能申請到人家的簽證,出入國境也完全自由。但這都二十世紀了,清虜還在給百姓上戶籍的,就是為了限制百姓自由流動。百姓要是有事出遠門,就得到鄉里、縣裡去燒高香,求爺爺告奶奶,找關係託門子,弄來路條,上邊寫明瞭,從哪兒到哪兒,還得帶著戶籍,這才敢走。清軍的卡子,一查你的路條,二查你的戶籍,看能不能對上。經常是明明對得上,他非說你這裡有問題那裡有毛病的,敲一頓竹槓那是少不了的。要是看你家裡是有倆錢兒的,又沒什麼背景,他們就管這叫‘逮著肥羊了’,把人抓起來弄進去,家裡就得給送錢。不送錢就別想見著人了,不給折騰死也得跟那些真逃跑的一塊兒槍斃。”
向小強默默地聽著,心中一陣感嘆。這就是二十世紀的清朝啊。養著二十世紀的軍隊,拿著二十世紀的武器,卻用十九世紀的野蠻方法管理人民。正常歷史上的清朝,雖然也使用者籍,但也沒做到這個地步。這明顯是因為南邊有一個更富庶、更得民心的明朝,北地百姓不斷南逃,滿清才越發變成了一個像沙俄那樣的、由憲兵和警察統治的國家。
至於為什麼是北地百姓往南逃,而不是南地百姓往北逃?這個問題估計滿清政府二百多年來也是不斷問自己。但是他們解決不了。他們大概也曾試著像明朝那樣,但怎麼也學不來。
兩百多年前,一個野蠻、愚昧、貪婪的土匪闖進一所書香門第,殺了男主人,**了他的妻女,砸碎了所有的傢俱、瓷器、古董,燒了全部的書籍字畫,甚至連精美的房子也付之一炬。當他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擁有這座產業的時候,突然發現,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已經被自己毀掉了。當這個土匪想歸攏人心,像原來的主人一樣經營宅子時,屠刀下僥倖留得性命的僕人們,卻一心想著逃出去。那些苟且偷生的幕僚門客,變得奴性十足,見到他就卑躬屈膝,口中除了“嗻,嗻,奴才該死”,再也不會說一句完整的話。
……
看著遠處還在“突、突、突”緩慢行駛的拉煤船,向小強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黑沉沉的大地,揮手道:
“走,我們去幹我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