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態了,讓你見笑了。其實我活潑的外表掩蓋了我脆弱的內心。”
“你是性情中人,像那芙蓉,天然去雕飾,不必自責。倒是我,勾起了你的往昔。”
“小時候,我家離鐵路旁不遠。我常常坐在不遠處,看那飛馳的火車來來去去,總感覺長長的車廂裡載的是我的夢想。人在旅途,車在軌道,前方永遠是誘惑。
“沒火車的時候我也會迎著風張開雙臂沿著鐵軌向前走,鋥亮鋥亮的鐵軌一直往前延伸,延伸到遠方,我總覺得我的夢想在遠方,可惜陪我的人已消亡。”
最濃的茶也化不開心中的那份痛。傾訴有時不是一件壞事,文竹怕她再哭鼻子,提前準備好了面紙。
杜鵑見了,苦笑道:“我是矯情,但不是水做的。我跟青松是初中同學,待我衛校畢業他進大學時我們確立了戀愛關係。本來約好九六年正月初八辦酒的,喜帖都散了。
“可元旦前夕,青松出事了。他跟他最好的同學陸柏松從浙江駕車出差回來,晚上陪客戶喝了酒,陸柏松說明日回,青松不依,說要早點回來陪我。他頭有點暈,陸柏鬆開的車。在宜興路段時,剎車失靈,陸柏松跳車受傷,而我老公在副駕駛睡著了,可想那災難是毀滅性的。
“待我跟阿公阿婆趕至時,他躺在醫院奄奄一息,兩眼看著天花板,在等候著什麼。我緊緊握著他的手,告訴他要堅持,並說我懷了他的血脈。他含著淚水用盡全力只說了三個字:‘陸柏松。’撒手西去。死不瞑目的雙眼盯著天花板,好像含了冤似的。
“陸柏松在另外的病床上自責不已。我跟阿公阿婆哭的昏天暗地,死去活來。阿公阿婆是老來得子,一個廠剛剛移交給青松,現在白髮送黑髮,無限悲來。
“我更是靈魂出竅,米飯不進,要不是陸松柏和我父母的勸慰,我也想一死了之,青松黃泉路上好有個照應。
“待我清醒後,才知尋死是最懦弱的表現。不管是男是女,即使是怪胎,我也要生下青松的骨肉,扶養成人,讓陸家後繼有人,也許那樣才是對青松最好的交待。
“其實青松出事前,我做了好幾個相同的夢,夢見碧綠的青松給人用瀝青澆成黑松了,年青人誰會跟夢較真呢。是誰在夢中這麼缺德呢?把青松給黑了呢。
“青松去後,這個家就由陸柏松撐著。我抱著生是陸家人,死是陸家鬼的決心也不願離去。
“有人勸我改嫁,我說就是改天也不會改嫁,除非有人願意倒插門,扶養我阿公阿婆及我肚裡的小人,而且小人一定得姓陸。還真有人願意承擔這個責任,他就是青松最好的哥們陸柏松。
“陸柏松,湖南人,山溝裡出來的窮書生。家裡一年就幾百元收入,為了供他上學,家裡欠了一屁股債。他是青松大學同班同學,住一個宿舍,身高相仿,名字也一字之差,兩人非常要好,以兄弟相稱。青松家有廠,出手又大方,常接濟陸柏松。畢業後更是帶他回龍城市進自家廠一起發展。
“他想走完青松沒有走完的路。我和他的婚期如約進行,只是新郎官不是我的摯愛——青松。我對他一點也不瞭解,當時心裡除了感激沒有其它任何感情成分。
“婚後他對我呵護有加,無雙出世後,視如已出,疼愛不已,對阿公阿婆加倍孝敬,公司也經營得有條不紊。一家人感情融洽,和睦相處,就像一艘船行駛在正確的路線上。
“五年後,阿公徹底放手,把廠子完全交給了陸柏松,法人代表也換成了他。想不到五年如一日愛我們的人愛上了賭,愛上賭,一世苦。
“男人有錢就學壞,陸柏松沒有躲得過這個咒語,有時還去嫖娼。賭跟吸毒沒有本質區別,只會越陷越深,我真擔心有一天會家破人亡,我如何向天堂的青松交待?
“這樣一來,就是四年。他雖然對我女兒依然愛如故,我與他卻形同陌路,他對我阿公阿婆愛理不理。我阿公阿婆欲哭無淚,工廠還得我白髮蒼蒼的老阿公親自去打理。
“我只有忘情地工作,麻木著自己,忘卻什麼。我怕回家,怕看見那張變形的臉,可我又不得不回家,因為家中有女兒跟阿公阿婆。《圍城》看了好多遍,卻擺脫不了婚姻的束縛,跳不出埋葬我生命和激情的火坑。
“我想跟他離婚,卻怕別人恥笑,怕傷害無雙,怕他奪了家產,更怕有人說我欺侮外地人。我猶豫著度日,像在無望的船上,看不到邊。青松,我該怎麼辦?”
杜鵑無助的眼神緊緊盯著文竹,文竹醒了個神,杜鵑叫的是青松,不是自己。
文竹彷彿給青松伏了身,起身走過去,輕輕撫摸著杜鵑的秀髮,又抬起她的下巴,憐憫地說:“鵑,有我在,一切苦難都會過去的。”
可事實上,文竹的屁股根本沒離開板凳,僅是意念而已,是文竹的還是青松的,當事人文竹也說不清。
女人的猶豫如浮萍,飄浮不定。在人動情的時候,也許語言的勸慰不如傾聽來得更有療效。就像那洪水,只要找到合理的出口洩洪,危險就解除了。
杜鵑把文竹當作出口,當作朋友,當作青松的替身。想不到她的命運如此多舛,在這種時候,文竹除了靜默,默聽(如果允許也會借個肩膀過去),就是拿著面紙守候,守候杜鵑的傾盆大雨。可是他錯了,一個人痛到心碎哀到心死時是不會有眼淚流出的。
文竹默默地陪她靜坐,等她喝了口茶,緩過神來,才開口道:“不怕我靠不住,把你悲慘的命運傳遍天下,到那時你就得記恨我一輩子了。”
“第一眼見到你,就以為你是青松轉世,青松不是那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