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安娜恍然大悟般展露笑容,她轉頭看了一眼溫特斯——後者不舒服似的活動了一下肩膀——又看向小小普里斯金,真誠地問:“既然您懂得其中的原由,那您也一定知道解決辦法了?”
小小普里斯金已經不是在和血狼彙報,而是在和夫人交談,所以越說越自然流暢:“那要看閣下究竟是想掙錢,還是想推廣您的犁。”
“推廣蒙氏犁是怎麼個推廣法?”溫特斯終於有了點興趣,他撐著膝蓋,傾向小小普里斯金:“掙錢,又是怎麼個掙法?”
“掙錢很簡單。”小小普里斯金下意識往後躲了一下,但是得到夫人的目光鼓勵,他鼓足勇氣繼續說道:“直接把犁具打包送到各地種植園,命令他們買下就行。種植園有錢,也有換新農具的需求,所以不會特別牴觸。種植園自給自足,大多有自己的鐵匠,也不會跟民間鐵匠搶生意。”
“最關鍵的是,閣下。”小小普里斯金舔了下嘴唇:“一個大種植園頂得上半個村子,都是一家賣一次,直接強賣給他們,可比賣給小戶農民方便得多,來錢又快又省事。”
溫特斯不置可否:“如果要推廣蒙氏犁呢?”
“那就不能想著掙小農的錢。直接把犁具放到各村、各鎮鐵匠鋪子寄賣,不收他們抵押錢——反正您也不用擔心有人敢拖欠您的帳。很多鐵匠本來也已經很久不制犁了,都是買現成的鋼堡貨。您把蒙氏犁給他們寄賣,他們不用花本金卻能白掙利潤,鐵匠也會很樂意的。”
“你說的法子,可以爭取到各地鐵匠。”溫特斯不打算輕易放過小小普里斯金,一針見血地問:“但是就算是不收抵押寄賣,農民也不想換、沒錢換新犁,又該怎麼辦?”
小小普里斯金眉飛色舞地回答:“那就得狠下心來,乾脆連本金也不要。折舊換新,收舊犁、賣新犁。或者更直接一點,借錢給窮人買犁,允許他們拿實物償還,一年還不清就兩年、三年……”
說到興頭上,小小普里斯金有些忘乎所以,心底裡的真實想法脫口而出:“反正您的那些犁具,這會放在倉庫裡面,不也只是白佔地方發黴嘛?!”
這句話說完,小小普里斯金就後悔了,恨不得當場抽自己兩個耳光。
出乎他意料的,血狼居然沒有勃然大怒,甚至都沒有生氣,反而在輕輕頷首。然後,“夫人”掩唇笑了起來,血狼也跟著苦笑了幾聲。
“如果您相信我的話。”小小普里斯金放下心來,主動請纓:“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辦,保證給您辦得漂漂亮亮。”
溫特斯挑起眉梢,不免有些驚訝地打量了小小普里斯金一眼。
因為小小普里斯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給溫特斯惹禍,即使偶爾幫上些忙,也是功過參半。
像這樣的“主動分憂”,還是第一次,反倒讓溫特斯有點不敢輕易點頭。
溫特斯詢問地看向安娜。
安娜略加考慮,回望溫特斯,笑著問:“既然是要把商品送去寄賣,何必只是寄賣犁具呢?熱沃丹的各家工場已經能製造很多東西了,對於他們來說,無處售賣反而已經成了問題。”
“熱沃丹是能產出不少鐵器了。”這次輪到溫特斯聽不懂:“但是都拿去寄賣嗎?”
小小普里斯金也疑惑不解。
“不必都去寄賣,無人問津的商品可以寄賣,爭相搶購的商品當然不必如此。”安娜耐心地解釋:“關鍵不在於賣什麼,而在於渠道。”
安娜想了想,打了一個比方:“就像一條運河,可以走大船,也可以走小船,可以運毛料,也可以運糧食。媽媽總說,值錢從來不是船,也不是船上的貨物,而是載著它們的‘運河’。”
小小普里斯金恍然大悟,他勐地站起身,結結巴巴、手舞足蹈地給血狼閣下解釋:“我明白了!夫人是說……夫人的意思是說……要把鐵峰郡……不,新墾地所有鐵匠鋪子,變成咱們的分行!”
溫特斯“噢”了一聲,陷入長考。
“這樣的話,由一個人出面來做就不合適。”安娜娓娓動聽地繼續說道:“或許應該以鐵峰郡政府或者是新墾地政府的名義,成立一家特許商行,專門來做這件事。鍛爐鄉冶煉廠、熱沃丹鐵器工場這些產業,也可以划進這家特許商行裡。這樣的話,各工場與鐵峰郡政府之間的買賣,也不會再是左手倒右手,以至於賬目不清楚、損益不明晰。”
說完,安娜看向溫特斯,柔聲問:“你覺得呢?親愛的。”
“我……”溫特斯苦笑:“我……我聽你的。”
“這樣的話。”安娜輕聲說:“也可以解決你一直以來頭疼的問題。”
心有靈犀一點通,溫特斯瞬間理解了安娜的意思。
從狼鎮走到楓石城,溫特斯失去了很多,也建立了很多。他不止建立了一支軍隊、一個政權,還建立了許多正在源源不斷創造財富的產業。
從分佈在鐵峰郡各地的廣袤農場,到鍛爐鄉晝夜不熄的冶鐵高爐,再到熱沃丹新城人聲鼎沸的鐵器工場,甚至包括與赤河部的羊毛生意……
溫特斯親手所建立的一切,都與他牢牢地繫結在一起,以至於分不清什麼是公家的、什麼是溫特斯·蒙塔涅的。
譬如熱沃丹新城的鐵器工場,除了溫特斯自己,恐怕所有人——特別是正在鐵器工場裡揮汗如雨的鋼堡移民——都不會質疑,工場是屬於溫特斯·蒙塔涅的私家財產。
圍繞在溫特斯身邊的一些人甚至堅定地相信——血狼的就是公家的,公家的就是血狼的。
他們本能地抗拒區分“溫特斯的東西”和“公家的財產”,對於任何企圖分割的嘗試,都予以堅決地抵制。
有的領導者可能會喜歡這種情況、甚至故意促成這種情況,將其視為牟利乃至蛇吞象的絕佳機會。
但是溫特斯卻將其視為隱患和痼疾,不止一次向安娜坦露過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