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時,劉盈知兄長劉肥匆匆離去,落寞萬分,曉得劉肥懼呂后。因此,劉盈對呂后更有怨,次日不朝拜呂后。
因蕭何年事已高,又近冬月,身體於去年時早已不支,加之常年侍奉兩任皇帝而身心疲憊.先帝劉邦朝的時候,蕭何常被劉邦猜疑,因此時時事事小心謹慎;如今的劉盈外表雖孱弱,內心對皇權的態度是絕對不允許他人褻瀆,劉盈的心胸不比劉邦大許多,他更有自己的想法,絲毫不想被壓制,卻不得不受呂后壓制。因此,他對朝中之事異常敏感。蕭何作為漢朝相國,在皇帝的悲歡喜怒中做事,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身心俱疲,終是一病不起,自去年八月底便長期休假,今年大朝會帶病參加後,蕭何再也不能上朝。劉盈感恩蕭何為漢朝兩代皇帝做出的功績,且親自到丞相府看望了蕭老丞相,劉盈囑咐他休養一段時間,不必太上心朝事。蕭何感恩不盡,連續稱喏。留下看望之禮後,劉盈出了丞相府,沿著原路百無聊賴的往宮中走去,時時有嘆氣之聲。
春正月初六,隴西地震,萬餘百姓死,震驚朝野。劉盈立即命人處理隴西百姓的安置工作,當天下旨,隴西百姓免徭役三年;又命陳平、周勃等人帶賑災之糧前往隴西巡視。幾日下來,劉盈沒合過幾眼,時時關注隴西態勢。不日,又下令全國‘勸課農桑’,不得於即將到來的農忙時節叨擾百姓。
三月,隴西之事處理完畢,劉盈頗是滿意。初三,長安舉行重大的祓禊之禮,劉盈朝見呂后,母子交談無幾。四月,郃陽侯劉仲大病,臥床不能認人,劉夫人啼哭不已。劉盈親自前往看望伯父,留秦太醫照顧郃陽侯。中旬,吳王劉濞從吳地匆匆趕回長安看望病重的父親。五月初二,郃陽侯仲薨。
初九,劉盈穿素服朝拜呂后,未進殿,劉盈臉色大變,極為不悅。呂后正細心練字,字曰:吸飛泉之微液兮,懷琬琰之華英。呂后身邊站著闢陽侯審食其,審食其近呂后而稍顯隨意,彎腰笑贊呂后書法超群。二人未見年輕的皇帝站在殿門口暗自觀看。呂后簪子不慎掉在案子上,審食其拿起簪子,問呂后是否介意讓他為其戴簪。呂后笑了一下,側頭審食其對面,審食其對視呂后一眼,輕輕為呂后將簪子戴在最適合的角度。劉盈臉色黑沉,轉身欲去,又問宮人審食其何時來了長信宮。宮人道,審食其最近常留宿長樂宮。劉盈色赧,沉默良久,囑咐宮人勿要告訴太后自己來過。
晚上,劉盈又來長信宮朝拜呂后,因上午撞見母親與審食其曖昧之事,劉盈心怏怏焉。呂后見其一身素服,且自來殿內一言不語,只安坐那裡仔細想著什麼事。呂后甚不喜,微怨道,“什麼日子你要著素服?既來朝拜,因何怏怏不樂?”
“伯父仲薨,頭七未過,我為侄,何能不著素服?”劉盈一臉正色朝呂后道,“伯父薨,母后為何不遣人祭拜?”
呂后稍愣,眉目之中掠過一絲尷尬,端茶掩飾道,“郃陽侯薨,你不是已經代哀家前往祭拜了麼?何須動用漢宮眾人前去祭拜。”
劉盈不悅,不答話。
呂后瞧一眼不高興的劉盈,語中含怨道,“深夜來我宮,竟為郃陽侯麼?早晨為何不來朝拜?”
“早晨政事急”劉盈不喜不怒,安靜道,“京畿諸縣有不法之事久矣,兒欲遣監御史出監三輔。”
“此事你做主就好,哀家不過問。”呂后道。
“平敬侯諤千秋任左內史,武強侯莊不識任右內史,闢陽侯審食其任主爵中尉。後日出監審查地方司法,每年十月返京奏事,十二月還郡。”劉盈且說且注意著呂后的臉色變化。
呂后附手額前稍稍思忖,曲意迴旋否決審食其任主爵中尉出監三輔之事,“諤千秋、莊不識二人可行,審食其不能出監。”
劉盈不語,目視呂后,意欲要個說法,想聽母親如何回答。
呂后以肅然之色壓過臉上掠過的尷尬之容,“都昌侯朱軫代審食其任主爵中尉出監。哀家已讓審食其分類整理天祿閣與石渠閣中的先聖之書。”
劉盈目視呂后良久,冷色說道,“好,既如此,朱軫出監。”呂后心中稍安,劉盈注意母親面容上少了幾分緊張,他心甚怏怏,本來說此番話不過證實一下母親與審食其的關係,想證實一下母親對審食其有什麼程度的袒護。如此一來,劉盈似乎明白了些,因此怏怏不樂。至此後,劉盈十分不喜歡審食其此人,每見之,臉必沉。審食其不知緣由,只當做皇帝心情不好。
五月底,呂后令長信詹事於天下選拔家人子,以充入後宮。
六月初七,周昌覲見皇帝劉盈,願乞骸骨歸故地沛邑。自趙王劉如意死後,周昌自覺無顏活在世上,又不敢赴黃泉面見先帝劉邦,劉邦將劉如意託付給他,周昌不僅未能照顧好他,且叫呂后使計騙到長安鴆殺。周昌心常自責,常愧疚,遂託病不朝,不願涉足朝事。劉如意死後,周昌曾請皇帝劉盈準他返還故地沛邑,劉盈初登帝位不久,將此事稟告呂后,呂后不準,劉盈無奈。此次,周昌見皇帝,再次陳述己見。劉盈心知周昌自此依舊對自己未能保護趙王一事耿耿於懷,周昌心中不好受,有負先帝所託,不想待在沉悶的長安。一想到如意弟弟死於母親毒手,劉盈胸中猶有忿火,不與呂后商議便做主張簽下周昌的請辭,且囑咐周昌回到沛邑好好休養,勿要多想趙王之事。初九,周昌一家老小出東方清明門駕車東歸,劉盈執手相送。
周昌方走四五日,相國蕭何病危,吃不下東西,起不來榻。劉盈親自前往丞相府邸看望蕭何,見蕭老丞相瘦骨嶙峋,眼窩完全塌陷進去,劉盈急至榻前執其手大呼一聲,“蕭老相國即休矣——”。蕭何一雙混濁而滄桑的眼神直盯著年輕的皇帝,半晌竟不能言,兩行熱淚從乾涸的眼眶裡費力流出。劉盈與蕭何君臣二人目視良久,齊齊嚎啕大哭一場。劉盈哭國柱蕭何即將逝去,再不能助他協理國事,分他之憂,劉盈哭蕭何一生忙碌為漢室做出的不朽貢獻,劉盈哭隨他劉家這麼多年的蕭老伯父年命不永;蕭何哭自己忙碌大半生,危在難中過,不易。
止住哭泣,劉盈執蕭何手寒暄幾句,蕭何依舊臣態不失,答的有條不紊。劉盈感其即將亡故,遂問蕭何,“君侯如國柱頂起漢室江山,朕與先皇無不感激。朕欲問一事,相國可願答?”
蕭何點頭。
“君侯身染重疾,若不幸,百歲之後,誰可代君家?”劉盈問。
蕭何慎重思索,追思昔所言所行,未有一事不叫先帝劉邦猜疑;如今劉盈年歲尚小,春秋正盛,且性格倔強而對政事敏感。蕭何在劉邦與劉盈兩代皇帝國事之間小心應對,自幸有奇人解其危難,使其化險為夷,深知一言一行都不可含糊,而要思忖再三方可說可做。如今劉盈問此問題,蕭何早已想到,心中也有適宜的人選,卻不敢自露心態,免得因一己之話招來橫禍,蕭何反是小心曲意回話,“知臣莫如君。”
“齊相國曹參何如?”劉盈略一深思便道。
蕭何臉上露久違之喜,硬要起榻頓首道,“帝得曹參,臣死不恨矣。”話罷,不起。劉盈急扶蕭何躺下,囑咐他繼續調養,留下從宮中帶來的上等藥物,囑咐秦太醫時刻關注蕭老相國病情,時刻派人稟報宣室殿。
七月辛未(初五),蕭何薨,長安百姓自發上街哭祭大漢賢相,劉盈準其陪葬先帝長陵功臣陪葬陵區。劉盈號令全國縞素三日,以此敬祭為巍巍大漢立下不世之功的蕭何老相國,上諡號曰文終侯,蕭何長子祿繼爵位酇侯。
蕭何一生老成持重,購置田地定選貧苦偏僻之地,建造房屋不修矮牆。蕭何嘗曰,“若後世子孫賢能,便學習我的簡樸;若不賢,也可不被權勢之人所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