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一時沉默了,低頭拿著壎把玩著,只聽到不均勻的氣息聲頻頻發出,似有幾分的惆悵。荊傾從微弱的燈光裡看出剛才他的面容疲倦,雙眼無神,一點不開心的樣子,好像一時間在他的身上發生過什麼大事一樣,將他只有十四歲的清秀面龐摧殘的如同花甲老人一般,且倦倦且悵悵,絲毫沒有了半點陽光活力。荊傾明白他定有什麼苦衷,只是他既這樣說,自己也不便再問,只是看到他有些傷感,自己卻莫名的也跟著難過。
這日的星辰不算很多,卻個個明亮,宮中一片黑色,唯獨荒草坪上泛著隱約的光,或明或暗。夜裡多有大風吹著,劉盈絲毫感受不到冷意,只顧低頭不語,愣著把玩手裡的壎。荊傾卻被風吹得連打三個噴嚏,這才有些驚到了劉盈,看見靠近自己的荊傾凍得畏畏縮縮搓著胳膊,劉盈趕忙扯下自己的風袍接著黑色的夜給她穿上,碰到荊傾的衣服,劉盈都是有些男子的小羞澀的,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否有嚇到荊傾,荊傾卻暗自抿嘴而笑了,任由他將風袍披在自己的身上,二人卻沒有一言,又各自坐好,荊傾抬頭望起了星空。二人沉默了一會兒,劉盈時而低頭不語玩弄著手裡的壎,時而抬頭望月,時而轉頭看看不知所以的荊傾,他卻無故的苦笑了。
“你家住哪裡?”荊傾見氣氛不好,又沒話可說,只好找了個這樣的話題說起來,自己從沒問過他的家裡事。
“長安。”劉盈先是一愣,而後安靜的說。
荊傾點點頭,道,“長安,京師腳下很近,家裡還有誰?”
劉盈又是一愣,這才從剛才的茫然失神中揪出了沉寂的思想,自己是從未和荊傾說起過家中之事的。如今她這樣突然一問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家在哪裡?家就在皇宮,這又怎麼能說,說了,荊傾必不肯和他再聯絡,或許連見面也沒有了。他心底又莫名的有了一種負罪感,他對荊傾說過一輩子不會騙她,可是自從見第一面起,就一直在騙她,劉盈此時心中有一些歉疚,他不想這樣,怕終有一日,荊傾指著他的臉怒罵他的虛偽,對此,劉盈終也無法,只怕是日後還有好長的時間叫荊傾活在劉盈的善意的欺騙之中。劉盈略帶歉意的,笑著說,“父母健在,兄弟姐妹六七個,我是老二,你還想問什麼?”
荊傾一愣嘟嘟嘴,挑挑眉,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於是尷尬的將臉轉過一邊,道,“不問了。”
“那你呢,家裡還有誰?”劉盈卻是來了興致。
“還有一個母親和一個哥哥。”荊傾如實回答,說話間竟有些煽情動容,許是想念親人吧。
劉盈點點頭,又說,“何不讓你哥哥來長安做官?”
荊傾猛地一回頭,盯著他看,滿是疑問,這話是他該說的麼?她坐正了,嚴肅道,“這不是一個衛尉該說的話,不符合身份。”
劉盈猛然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想想那句話倒像是權力很大的人說的,他忙推說,“不是,我是說可以先去一些大臣家裡做幕僚……”
“我不希望阿哥做官,平平凡凡本本分分,娶妻生子過完一生就好了,官場亦是戰場,我阿哥不是做官的料。”不等劉盈說完,荊傾就搶在他前頭堵他的話,語速較為急快,眸子裡一派鄭重,略顯毫無商量餘地。
劉盈不語卻同意的連連點頭,完全贊成荊傾說的話,官場是戰場,皇宮亦是戰場。回到長安數年了,見慣了母親和戚姬之間的較量,自己瞭解母親,瞭解母親和戚姬的恩怨,她們二人明爭暗鬥互不相讓,只為了一個儲君之位。宮中的生活雖然富貴無憂,卻壓抑的難受,他寧願回到微時的生活,雖然窘困,卻也樂得自由,沒有什麼爭鬥。自己和母親和姐姐,有時和爺爺下田裡幹活,和姐姐幫著母親收割莊稼、捆豬草,一片晚霞映紅了西方的天空,那是紅輪西墜了,大家歡歡喜喜的揹著豬草回家,身後永遠都會留下一竄銀鈴般的歡聲笑語。想著這些,劉盈嚮往的笑了,那時候的生活多麼自在啊,不像今日這般壓抑不夠自由,做事都要中規中矩合乎儀禮,還要在爭鬥中成長,這不是他想要的,如能換來和平,他不願做君主,寧肯拱手相讓。劉盈的笑沒有引起荊傾的注意。
夜越來越靜,二人又沉默了些時候。
“謝謝你。”荊傾說。
劉盈又是一愣,被她搞糊塗了,自己沒做什麼,不知她要謝他什麼,問,“謝我?”
荊傾神秘的淺笑著,道,“謝謝你的……滿條紅。”原本想說紫荊花,可是覺得肉麻說不出口。
劉盈長舒一口氣,嘴巴微張,喜悅起來,一隻胳膊撐著地側身問她,“它開花了麼?”
“已經含苞欲放了。”荊傾轉過頭和他一起笑了。
“等她完全開放了會很好看的,一簇簇的小花朵很可愛。”荊傾點點頭伴著笑容,看他像個孩子似的活躍起來,她也跟著喜悅起來,越發覺得他很好。
“荊丫頭。”劉盈說。
“荊……丫頭?”荊傾被他這麼猛的改稱呼,覺得突然,也覺得太過親暱肉麻,鎖著眉條件反射似的一個反問。
“好好養著她。”劉盈顯然像個沒事兒人似的。荊丫頭這個稱呼他很早就想叫了,只是時間不到。
荊傾莫名的點頭,劉盈笑了她也笑了。
二人同時望向了高掛的弦月,地上的影子組成一個美好的畫面,女子主動側著頭倚在男子肩上,男子微轉頭也輕靠著她,二人秀美浪漫的身影被月光拉長了,一切寂靜無聲美好。
“你會唱歌麼?”劉盈問。
荊傾想了想,說,“會一點兒。”
“會跳舞麼?”
“跟著戚夫人耳濡目染的也會一點兒。”
劉盈將手裡的壎拿起來,荊傾將頭挺正看著他,他將壎放在嘴邊,剛要吹奏又放下來,道,“可以為我跳支舞麼?我為你吹奏。”
荊傾挑了挑眉,道,“可以,曲子還是《高山流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