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自從清晨,就是陰雲晦布,及到午後,疾風過處,更有雨絲抽打人面,一場暴雨,經過醞釀,已經迫在眉睫。
而幷州城門處,圍觀的人群並不受這風雨將臨的影響,緊圍數層,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發現擁堵於前的盡是些錦衣華服的權貴,正群情激昂,又有不少家丁豪奴助勢,張張面孔上,都掛著憤怒跋扈。而後頭與道邊屋簷處,才是些布衣百姓,有搭肩踮足張望的,有三五成群議論的,有單純只是湊熱鬧的好奇者,也有不分清紅皂白火上澆油吶喊助威的閒漢。
當見那齊齊兩列身披白袍,外罩革甲,鐵盔烏羽的天子親衛護侍著一輛紫檀車遠遠而來,聲浪猛然暴漲,彷彿奔洪暴發之勢。
領將賈文祥一臉慎重,揮臂示意人馬車駕暫停,著人上前詢問仔細。
須臾得報,知是城中權貴生事,賈文祥下馬於車前稟報。
車內,虞渢正與喬寄眾議事,當聽聞城門受堵之事,略一挑眉。
喬寄眾反而更顯緊張:“世子,莫如暫避,或請人先遣散了鬧事者,以免衝突之餘,有那心懷叵測之人借亂生事。”
賈文祥也持贊成意見:“世子,為穩妥故,還當遣人入城,先知會知州,驅散眾人。”
虞渢心下暗忖,施德必然早知城門處的擁堵,說不定還多得他煽風點火,以此為下馬威,好教自己分身不睱,一時疏忽了“風寒”之事,儘管當羽林衛前往,他也不得不管,可如此一來,倒彷彿自己理虧似的,百姓們不知底細,受那流言蜚語挑撥,三人成虎,還不一定會傳開什麼謠言。
當下拿定主意,只對喬寄眾道:“先生於車中稍候,我去會會這些所謂權貴。”
下車,立定,遠望城門處人潮洶湧,虞渢彈了彈身上的一襲青錦素袍,一邊穩步於前,一邊囑咐如臨大敵的賈文祥與灰渡:“無我示下,休得妄動,切不可與百姓衝突。”
而喬寄眾卻不願安坐於車,緊隨世子身後。
隨著世子漸近,城門處的權貴更是往前蜂湧,有那些性情急躁者,早揮動著手裡的文契,高聲質問:“世子,我等在郫南置地,有官府文書為契,合法有據,竟被你放水淹沒,使良田收成毀於一旦,你這是枉顧國法!”
這一聲高揚,引得無數附和,一時間,眼前盡是手臂亂舞,耳邊滿載嚴責厲謗。
那些隨著人潮湧出城的百姓,眼見傳說中的“欽差大人”竟是個文質彬彬計程車人郎君,未免議論:“這欽差瞧著謙和,如何敢行這膽大妄為之事,竟然淹了這麼多家權貴的良田,今日這事怕是不能善了,有好戲看了。”
“唉,聽說欽差是個親王世子,出身也是顯貴,又怎懂得世事民情,可是萬畝良田呀,說淹就淹,眼看著就要收成,當真可惜。”
“那可不是,今年因著這暴雨不斷,收成本就不如往年,再兼著兩縣本就遭了洪澇,這欽差大人不是奉旨賑災麼,怎麼反而毀了良田?”
“我說你們這些人,嘆息個什麼勁兒,瞧瞧淹的都是誰家的田,即使豐收,還能用來賑災濟民不成?”有那明白些的人嗤之以鼻。
當然,更多的是質問與指責:“世子身負聖命,前來幷州是為賑災,何故反行其道?”
“世子放水淹田,可曾有稟明聖上,若無,便是獨斷專行、未奏妄為,可是濫用職權、有負聖命之重罪!”
“就算世子身為宗親,也得遵循國法不是,世子今日須得當眾給我們一個交待!”
權貴們越發激憤,竟然潮湧而上,甚至有人遠遠擲來“破鞋”“菜幫”等物,場面幾近失控。
“休得胡為!”賈文祥一聲厲斥,手臂一揮,齊齊一排羽林衛上前,隔擋世子身前,灰渡等王府親兵更是手摁劍柄,寸步不離世子身旁。
賈文祥雖是文士出身,可自幼也曾習武,眼下任了中郎將,鐵甲加身,更是威風凜凜,只見他環顧人群,面罩寒霜,沉聲警言:“我羽林衛奉天子聖命,護欽差大人安全,爾等若有衝犯威脅之行,便是挑釁天威,與犯駕同罪。”
重重一句之後,可巧遠天雷聲隱隱而來,呼應之間,竟有肅殺鏗鏘之勢,使那鼎沸的人群有了數息沉寂。
風狂,雨絲更亂。
虞渢舉臂,示意羽林衛避開兩側,幾步上前,青袂微揚,眉目沉靜一顧。
這些權貴,盡是陌生面孔。
看來,無一出自名門世家,公候顯貴,盡都是些跳樑小醜,虞渢更加篤定了他們必是受人蠱惑。
想來,真正的望族自恃身份,也還沒有這般當眾撒潑、狡言強辭的“氣魄”。
可往往就是這樣一幫人胡鬧生事,一個處理不好,會使事情更加混亂,反而落得眾口鑠金百口莫辨的尷尬。
虞渢趁著這數息沉寂,揚聲一問:“諸位皆為郫南定河上游高段之良田主家?”
“這還有假,地契文書咱們都帶來了,世子不信,但請驗看。”有人勢氣昂揚,才從賈文祥摁劍震懾中回過神來,又再揮舞著手裡那薄薄幾張文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