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說瘧疾之事,只說喬寄眾對郫南、湯縣受災地區走訪勘察,當與虞渢會面,神情十分凝重。
“世子曾說,王府有個甚通水利的幕僚,說過就沒有衝不毀的河堤之言,原本也是正理。”喬寄眾凝重之餘,卻也帶著絲嘲諷:“郫南、湯縣,處於定河險灘,一旦定河上游水勢急漲,便會首當其衝,如此顯而易見的事實,工部官員竟稱幷州無患?”
“大隆建國以來,雖華北地區未遭暴雨侵襲,不過東明時那場水患,甚至禍及朔州、直隸,可幷州無患卻是事實。”虞渢對此,大惑不解。
喬寄眾卻展開幷州輿圖,先指出定河源頭:“世子請看,燕江、南江匯合於燕嶺之間,形成定河流域,一旦兩江水漲,定河源頭必然洶湧,故而,若只是幷州往下,朔州、燕南雨急,當然不能危急郫南等縣,只有燕江、南江一帶水漲,才能危急。”又指出幷州所轄諸縣,喬寄眾沉聲而言:“世子再看,郫南等縣位於低窪,尤其郫南,一旦定河上流水急,呈落勢洶湧,就算河堤牢固,也難免氾濫成災,這一回只有兩縣遭災,委實是因兩江匯合之處,水勢不算太急。”
“也就是說,假若暴雨再至,兩江水勢暴漲,必會造成更大的災難。”虞渢蹙眉,心頭越發孤疑。
“若是水勢湍急,被淹的又企止兩縣,若如當年百年不見那場暴雨,連續五十餘日,說不定朔州轄內沿岸,也會成一片汪洋。”
“可是當年並朔二州並未遭災。”虞渢指尖劃過輿圖,停留在郫南的低窪處,仍然沒有頭緒。
“但凡粗通水利者,都能明白此地險要,不會不做防範疏通。”喬寄眾這才說到關健:“在下檢視了東明時的水利圖,發現在此……”手指敲擊郫南上游高處兩側:“於此兩端,原本是灘塗圩垸,在東明時,就用以行洪瀉洪之用,一旦定河水急,於高處分流,便能減弱其勢,再至幷州流域,便無水患之虞。”
故而,當年郫南雖處險段,前朝時又遇暴雨之災,才致幷州無患。
“可是眼下,這一處卻高築防堤,之堅實牢厚,比郫南、湯縣等險段更甚。”喬寄眾彎起手指,狠狠敲擊著與圖,語氣突然悲憤難以自禁:“而高堤之後,則是良田萬傾,世子,這些良田歸屬何人,一察便知,不需在下言明瞭吧!”
虞渢緊盯著喬寄眾指節重擊之處,漸漸抿緊了唇角,足有一刻,才冷笑出聲:“世家勳貴,盡都居於州城,無水患之憂,行洪之地被佔,威脅的只是沿岸百姓家園與安危……好,好,真如醍醐灌頂,為何兩相要隱瞞災情,為何工部官員會三緘其口,為何那些個專司水利者,竟看不透水患之因,推諱狡言,將罪責歸結於縣令翫忽之守!”
受利者並非僅僅幷州勳貴,只怕不乏京都朝臣!
如此,秦相才會對金相匿災一事閉口不言,暗行通融。
想來這些良田的主人,自是少不了世家名門。
“世子意欲何為?”喬寄眾冷冷一問。
“今日已起雨勢,威脅迫在眉睫。”虞渢轉身,徘徊數步:“我等不來聖上下詔了,扒堤、洩洪,今日即行!”
喬寄眾聞言,神情頓時一肅,冷厲之色盡消,竟浮現出擔憂於面:“世子果斷,為百姓之福,只如此以來,這些個權貴,必視世子為仇。”
“我不怕做這眾矢之的,也不懼擔這未奏先行之罪,自從擔了這欽差之務,就做好與他們勢不兩立的準備!”虞渢拂袖而去,決然下令,讓賈文詳帶領羽林文,至郫南高段,立行毀堤瀉洪之事。
而灰渡至縣城轉悠一圈,拜訪了十餘位大夫郎中,正如所料,並未得任何確定之辭,尤其那位因誤診蠱惑人心的大夫,更是有如驚弓之鳥,聽人問起風寒傳播一事,恨不得當即避開三尺:“在下醫術淺薄,委實不知此症起因,大人若有疑慮,還請去疫病所一問究竟。”
當夜,竟然卷蓋避走,再不知去向。
“真是怪異,但提風寒發熱,大夫們竟然畏之如虎。”灰渡滿腹疑惑。
虞渢卻冷笑不語。
而暗察孟高獲罪一事,更是有了清晰的指向——
被孟高“姦殺”之婦,竟然是鄰縣奉城一個開診郎中的妻子。
原來,這位郎中是孟高舊友,一日,孟高去奉城拜訪,歸來之後,便與疫病所醫官衝突,至於衝突之底細,無人知情,後,孟高再訪奉城,與郎中“把盞”,不知圖謀何事,兩人飲得大罪,據人證——奉城一個巡夜打更之更夫聲稱,案發之日子時,他途經郎中門前,忽見一滿身是血之人破門而出,當即上前扭住,入內一看,發現婦人周身赤\/裸,雙眼圓瞪,被勒死在床上,而婦人之夫,倒臥於地,周身尚餘酒氣,被一把利刃割喉,又刺中腹部十餘刀,連腸子都流出體外,慘不忍睹。
現場遺有剔骨尖刀一柄,其上餘有孟高指印。
而孟高衣上滿是血跡,身上卻並無傷痕。
又有鄰人佐證,稱曾聽郎中之婦說起,這位孟姓好友,委實有不軌之意,婦人深惡,但無奈其夫與孟高交好,還斥婦人多心,誤會舊友。
婦人赤\/裸之肌膚,又有數枚血印,一一察較,與孟高指印吻合。
因孟高為九品在職主薄,依大隆律,凡吏員涉案,皆由縣上一級州衙審理,故而,此案由施德親審,極快便有論斷,孟高酒後亂性,趁著好友大醉,人事不省,竟企圖姦淫民婦,後,郎中酒醒,正見孟高殺妻,遂上前制止,無奈其體力身高本不如孟高,兼著是大醉初醒,心有餘而力不足,反被早有準備的孟高殺死!
那把剔骨尖刀原是被害者家中常備,應是孟高趁好友飲醉,私藏於身。
罪證確鑿之下,孟高狡辯不得,在口供上摁下指印認罪,被押死獄,只待刑部複核處死。
一應口供、堂錄,皆在施德手中,天察衛不能目睹。
而這一場審案,並未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