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蹙眉,顯然沒有轉過彎來,晴空卻“別有深意”地看了看那少年,提醒江漢:“你選的是世子不能說服,假若結果如此,你贏了灰渡的一兩銀,但這小兄弟若也賭世子不能說服,你大可用灰渡之銀賠他,豈不是自己沒有絲毫損失,反之,假若世子說服了先生,你贏了小兄弟的一兩銀,卻不用給灰渡這個傻子,只消說出去千嬈閣見誰,當真是白落了好處。”
江漢這才明白過來,少年是不想讓他佔便宜,才將賭注押在世子這邊,倘若世子真說服了先生,他既要告訴灰渡實情,又得輸出一兩銀子,但倘若喬先生沒被說服,他便能贏二兩白銀,五成機會,贏則是雙份,輸卻只消掏出一兩賭資,實際上還是自己佔了便宜。
想通了其中“關健”,江漢自然願賭。
那少年卻就大喜過望起來,彷彿已經得了一兩白銀,將三人迎入院中,又殷勤地搬出了杌子來,請他們落座。
而正堂裡,虞渢與喬寄眾隔幾而坐,瞧著情形的確不容樂觀。
“世子若還是那來意,便不需再廢言辭了,在下並無入仕之心。”喬寄眾甚是斬釘截鐵。
虞渢輕笑:“先生的心情我瞭解幾分,應當不是僅僅只是對眼下官場的失望。”
喬寄眾眼瞼輕垂,不置可否。
“先生倘若當真無心仕途,何故收門生弟子,教導他們經史子集,臣子之道?先生自身不願出仕,卻期望著門下弟子能為百姓造福的清官,為大隆之政盡力。”虞渢自顧說道:“某兩次拜訪,一回不得見,一回只獲了先生直言拒絕,但先生雖然沒有解釋理由,某眼下卻能領會七、八分。”
見喬寄眾眼瞼依然不抬,但卻還願意洗耳恭聽,虞渢又是一笑:“先生重義,心繫蒼生,並非不懷抱負之人,但因著一些舊事,對權貴、朝官誤會太重,此乃其一。”
喬寄眾總算動了動眼角,冷冷地看向虞渢。
“先生是幽潭先生門生,當年有個同門師兄,姓尹名節字中虛,高祖帝時,曾是左晗雲門下慕僚,後被左氏謀逆案牽連,一家老小、父母妻兒盡被獲斬,先生為此痛心不已,曾投往秦相門下,欲為師兄血冤,可是,後來先生心灰意冷,因是知曉秦氏一族也與金氏一黨別無二致,皆為富貴權勢角逐,全不為百姓蒼生盡心,先生至此,再信不過權貴,寧願大隱於市,在這山清水秀之鎮,以保家人平安,可終究是心存不甘,之所以教習弟子,授以鴻圖之志,是希望不負一生所學,讓門下弟子,將來或者能得伯樂清正之人賞識,為天下蒼生盡力。”
虞渢一嘆:“但事隔多年,金、秦二黨仍然跋扈於朝,把控政事,先生更是心灰意冷,之所以將我拒之門外於先,後又直言厲拒,無非是因為不信任,一是不信我身為王公貴族,能無涉權勢;二是不信我弱冠之年,有根除奸黨,助聖上推行新政之能;先生擔心應我入仕,結果不過是‘助紂為虐’,為爭權奪勢利用;又擔心將來重蹈尹中虛的覆轍,累及家人妻兒。”
話及於此,虞渢總算是看見喬寄眾的滿面冰霜,有了震驚融解的痕跡,垂於膝上的握拳,下意識地抬至茶案。
“先生起初一回,才聽說某之身份,竹門不敞,應是不屑;後,先生應當也打聽過某的一二事蹟,到第二回來訪,有所意動,才給了我一個開口的機會,雖仍然直言拒絕,但已有試探之意,後,我拜託魏師兄登門,先生與他言談甚洽,應是聽他說起南浙諸事之故,於我更有改觀,但還是婉言謝絕,先生以家人平安喜樂為慮,原本也無可厚非。”虞渢垂眸:“今日我再度來訪,先生能給我登堂入室,直抒胸臆的機會,已經很是難得了。”
正如虞渢所料,喬寄眾數回拒絕,一是不信楚王世子能以“公心”為念,第二也是以為世子不至弱冠,不存與金、秦二黨相較之能,儘管聽魏淵說起南浙之事,後來,果然聽聞金相遭挫,但依然還是有些搖擺。
但凡權貴,有幾個重情重義之人?說什麼愛才招賢,無非是為己所圖,加以利用而已,就算真遇左晗雲那樣的忠臣直吏,捨身忘死地與奸黨較力,但終因能力勢弱,一敗塗地。
喬寄眾雖懷抱負,可難免沒有私心,家人的平安喜樂,於他同樣重要,楚王世子就算是真的為清平之政,不惜與朝中奸相角逐,他也擔心世子能力不足,最終,自身難保,又怎能保他家人完好。
一再試探,一再猶豫,也是想看世子決心如何,若一遇刁難險阻,就此放棄,他又怎麼能以身家性命投靠?
但虞渢再度登門,並坦承如此,一番話切中喬寄眾的心事,顯然,已經讓喬寄眾大為改觀。
“先生,此次登門,實在事急,郫南、湯縣遭遇水患,卻有奸黨存心隱瞞,某獲聖令,前往幷州賑災,可若不察明水患之因,只怕等連日暴雨落下,導致洪澇氾濫成災,累及更多百姓喪命。”虞渢緊跟著說到。
喬寄眾原本不聞水患一事,此時聽說,卻是孤疑:“難道朝中無人,工部水利官員竟察不明水患之因?”
“個個晦莫如深,若非如此,我也不疑其中隱情必重。”虞渢忽然起身,恭恭敬敬一揖:“此行險惡,某不敢擔保先生萬全,但幷州數萬百姓,安危迫在眉睫,我知道先生於水利一事深有認識,故而懇請,還望先生以蒼生為念,冒這一回風險。”
喬寄眾不言,虞渢持禮不起,兩人相持半刻。
終於,喬寄眾起身,扶了虞渢一把:“世子此回以百姓安危為邀,匹夫不敢拒絕,但是!在下只承諾於水患一事傾力相助,至於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