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所見甚是。”虞渢手中依然把玩著那枚棋子,目光尚且還在棋盤之上。
“可依我看來,都察院就算有了論斷,金相也不會束手待縛,舍卻南浙勢力。”三皇子煙眉一挑,視線直逼世子。
似乎感覺到了凌厲迫在眉睫,虞渢方才抬眸,清澈平靜,回以沉默。
“想必聖上與世子也不會將所有籌算壓在秦相為首的都察院一頭吧?”此言,胸有成竹。
虞渢避而不談,天察衛的存在莫說諸位皇子,就連太子尚且瞞在鼓裡,就算三皇子有所猜疑,他也不能回應:“殿下若有良策,何不與聖上直言?聖上得知,想必心懷安慰。”
三皇子神情一浮,眸光更顯冷厲:“明人不說暗話,我之處境,世子心知肚明,何必說這些損人的話。”
若是忽然就“改邪歸正”,遊手好閒地皇子關心起政局來,第一個起疑的就是皇后,三皇子就算要改變計劃,也得循序漸進,他要知道聖上接下來的舉措,才好安排籌謀,如果虞渢能洩露一二,對他便是幫助。
虞渢微微一笑,並不介意三皇子的嘲諷:“誠如殿下所見,若要徹底剷除金相之勢,必不能急於一時一事,眼下聖上十分需要諸位皇子攜手共力。”
“金相與秦相本為政敵,別說諸位朝臣,功勳世家,只怕布衣百姓都一目瞭然,就算都察院果真察明瞭鄭乃寧遇害真相,想要一舉平定南浙情勢,也會受金相一黨質疑。”三皇子繼續說道:“那麼,就要有不在兩相權勢之中的一人出面,公斷此案,世子的確是上佳的人選,不過你‘大病初癒’,恐怕聖上不會在這時就將你置於風口浪尖吧?”
假若聖上有令,“大病初癒”壓根不是藉口,三皇子之言,不過是試探之辭而已。
“渢自知所能,還不足以讓群臣俱服,南浙官員有金相庇護,並非我一人之力便能動搖。”虞渢已經完全洞悉了三皇子的用意,略略沉吟:“殿下可有何良策?”
見虞渢不再繞彎子,三皇子神情才有了幾分緩和:“或者此人,可由皇子之一擔任?”
眼下情形,四皇子已與秦氏一族聯姻,太子身邊又有三個出身金相黨羽家族的側妃,若他們二人擔任此職,難免不會受金、秦兩黨的質疑,福王倒居中立,可他無論聲望抑或能力,都不能擔當此職,再兼他與衛國公府聯姻已定,皇后對他多少會忌憚,也不會放心他在這節骨眼參與政事,豐滿羽翼,立下功勞。
於是,只要虞渢諫言,讓皇子出面公斷此案,太子與四皇子身涉兩相利益,也只有福王與三皇子位於中立,相比福王,皇后應當更為放心十餘載來“遊手好閒”的三皇子。
那麼三皇子便能理所應當地“歸正”,漸漸以太子“臂膀”的作用,參與政事。
虞渢心下篤定——看來經過一系列的變故,三皇子不得不改變原本計劃,他那把收藏多時的利劍,總算是要光明正大地出鞘了。
要在皇后預設的情勢下,從遊手好閒的皇子,脫身一變成聖上與太子都信賴的“能臣”,獲取聲望,以圖大業。
不知上一世,太子遇刺,究竟是誰的手筆?
虞渢所疑之人,最重便為三、四兩位皇子,當然還有後起的五皇子,就連六皇子,只怕也有謀儲之心。
太子並非聖君之選。
無論是三皇子,還是四皇子,就表面看來,都比太子要合適得多。
可當今聖上對嫡庶太過看重,只怕易儲的決心不是那麼好定。
虞渢原本不想參與儲位之爭,可是他也察覺,自從重生,起意助聖上革制,參與政事之後,只怕許多事情,已經由不得他。
已經身於旋渦,又怎能不被波及?
而眼前之重,還是要扭轉兩相對朝政的過渡把控。
讓皇子涉入其中,才更穩妥。
至於將來……也只能且看且算。
“殿下之策可行,若至時機,某當與聖上諫言。”虞渢答應得十分乾脆。
三皇子一笑間,心滿意足。
指間把玩多時的棋子,這時才棄於瓷罐,虞渢卻忽而拈起一枚白子,落於一處:“殿下起初手手沉著,佈局相當穩健,隱藏殺機凌厲,但越漸往後,許是心懷雜念,當遇到阻礙,漸生急躁,才疏忽了某之紕漏,一著錯棋,致使落敗。若殿下行此一步,投子認輸之人,只怕就是不才,故而,某並非自謙,當真是勝得饒幸,多虧了殿下急躁。”
棋落袖手,虞渢溫文一笑:“承讓。”
便起身負手,步出青亭,再不回頭。
三皇子蹙著眉頭,目光在黑白間遊走,足足一刻,方才拾起那枚至勝之棋,握在指掌之間,神情凝固,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