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薇這一句話,委實不是為了給旖景“忠告”,不過是暗諷虞洲罷了。
原來,虞渢中毒的真相,她早從羅紋口中得知,自然知道鎮國將軍一家都是心懷叵測,江薇生性率直,原本又有些孤僻,更何況深恨鎮國將軍一家,又兼她最煩俗禮約束,對虞洲根本做不到虛以委蛇。
旖景也猜到江薇是在諷刺虞洲,生怕虞洲起疑,壞了虞渢的謀算,乾脆拉了他出壽仁殿,一路上只管安慰:“洲哥哥別計較,阿薇原本是在郊野長大,性情又有些孤僻,不好相與,前次我喚她一聲姐姐,也遭了一場數落呢。”
夏柯是個伶俐人,聞言便上前作證:“可不是如此,自打到了湯泉宮,江姑娘那性情,連太后身邊的宮人都得罪了個遍,二郎若與她計較,也是白白氣著了自個兒。”
虞洲方才順了順氣,心裡罵了幾百句賤婢、野丫頭,表面卻故作大度,直說自己不會與她一般見識。
卻說偏廳裡,江薇也回過味來,知道自己險些惹禍,很有些羞愧:“世子,我一時沒忍住……”
虞渢無奈,他知道依江薇的性子,委實做不成表面文章,只安慰著:“以後到了王府,若你不想搭理他們,儘可冷顏相向,不過言辭上頭,還得仔細著些,若是他們為難你,只與我言語一聲,別在面上爭執。”
江薇悶悶點了點頭,咬著唇暗暗自責了一番,半響沒有吱聲。
虞渢見她愧疚,便轉開了話題:“江漢與先生還是那般,兩不理會?”
說起這事,江薇也很是犯愁:“阿兄性子本就執拗,自打阿爹決定了要入宮為醫官,吵了幾回,阿兄見阻止不得阿爹,乾脆就住在了外頭,我兩頭勸了許久,盡都白搭,阿爹也是,無論我怎麼追問,他也不告訴我究竟為何要入宮。”
關於清谷入仕之謎,虞渢也不甚了了,上一世,清谷就沒有解釋,這一世,依然是不明所以,唯肯定一點,清谷不是貪圖名利之輩,但似乎也不是因為仇恨之故。
自從東明哀帝時,江薇曾祖辭官歸鄉,隱居山野,到大隆建國,江家不過是普通平民,靠著醫術濟世,不曾與人結怨,起初,虞渢還懷疑江薇母親身故別有因由,或者是被人謀害,兇手也許是高官望族,清谷為了復仇,才選擇入仕。
但後來虞渢查明,江薇母親的確是因為病故,並沒有隱情。
江漢一直反對清谷入仕,父子倆屢有爭執,這般態度,也實在讓虞渢疑惑。
可清谷也好,江漢也罷,無論怎麼爭執,一問他們矛盾的根源,盡都三緘其口。
“你呢,你怎麼看待先生入仕一事?”虞渢問江薇。
“我不喜歡宮廷,也不喜歡京都,不喜歡這些說話別彆扭扭的貴人們。”江薇抿了抿唇:“但是我不會反對阿爹。”
有一個她不曾出口的原因,因為世子在京都,所以她才堅持來了這裡,儘管厭惡。
江薇抬起眼眸,望向世子澄澈的眼睛,心裡微微泛起苦澀,她是知道的,一直明白,她與他的距離並不在路程的遙遠,她甚至適應不了他身邊的人群,可是她做不到放棄,她想留在他的身邊,直到有一天,他親口告訴,不需要她了,讓她離開,她想要的就是這麼多,竭力全力地多停留在他的身旁一日。
也曾奢望過,他心裡會有那麼一席之地,僅僅屬於她,一個人的角落。
可是,也僅僅只是奢望吧,無論她怎麼努力,也走不進他的心裡。
儘管有時也覺得疲倦,覺得心痛。
但這些都算不得什麼,只要他還在她視線觸及之處,她就是滿足的。
“世子,我害怕會壞了你的計劃,你能不能指點一二,要怎麼才能與那些人虛以委蛇?”百轉千回,江薇依然還是擔心會成為世子的負累。
虞渢卻笑了:“無妨,你不需要學會這些……”
話音未落,便見三皇子負手而來,虞渢挑了挑眉,起身迎了上前,一時錯過,江薇的黯然神傷——我只要想走進你的人生,可你依然微笑著拒絕了我。
——
青亭石桌上,玉盤縱橫間,黑子白棋之間的廝殺已經勝負分明,三皇子輕抬眼瞼,看著虞渢依然雲淡風清的神情,眼角微彎,唇角輕揚:“早聞世子棋藝了得,連同濟大師都不是對手,今日當真領教一番,方知名不虛傳。”
“僥倖罷了,殿下略微輸在了急躁上。”虞渢修長的手指間,扣著一枚墨色雲子,映入略顯蒼白的陽光,邊緣透出淺淺一圈寶藍。
這話讓三皇子心生哂笑,唇邊就展現出一抹刻薄的諷刺來:“若是因為我急躁,此局必輸無疑,又何來僥倖之說?可見世子是虛偽客套。”他對心性自負極大,顯然不甘世子“急躁”的判定,視線在黑白縱橫間膠著良久,到底還是將棋子一擲:“我輸了。”
因見虞渢微微一笑,三皇子心底突然竄生起一股莫名地邪火來:“自謙雖是美德,但太過便是自滿,我輸得心服,世子大可不必說什麼僥倖。”此話才一出口,又覺得自己委實是泛了急躁,越發不滿,捧著茶喝了一口,淺咳兩聲,才抑制住情緒,忽而又是一笑:“還未恭喜世子疾愈。”
委實自從那日虞渢登門之後,一番交談,三皇子就覺得他“命不及冠”之說當真可笑,但卻也沒有想到,虞渢“疾愈”得這麼快,並且妙手回春之人還是蘇轢所薦的“神醫”,看來楚王府與衛國公府之間的情誼當真深厚,並有聖上,對這兩府的倚重實在發人深省。
三皇子敏銳地感覺到朝中政局恐怕會大變,今日他與虞渢會面,自然不是為了在棋局上一爭高下。
虞渢對三皇子的冷嘲熱諷並不介意,對他的恭賀,也只是回以淡淡一笑,一句謝辭。
“世子前次所言,勸我以大局為先,我深以為然,眼下聖上已經下令都察院御史往南邊重查鄭乃寧遇害一案,所為必然是打擊南浙汙吏結黨,不知我這一見解,世子如何以為?”三皇子既然已知虞渢得聖上信重,便開始盤算爭取世子為己所用,他洞悉虞渢不欲牽涉儲君之爭,只以兩相之爭作為切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