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渢不語,纖長的鳳目半垂,看著少女摩擦著玉瓷茶托的手指,細嫩的指尖染著抹嬌陽的燦爛,忽而讓他的指尖似乎也產生了一絲暖意,他清晰地感覺到放在膝上的手指,分明一搐,不由又再次握緊了拳。
一些隱忍,一些冷淡,多年來無時無刻準備的疏漠,忽然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瓦解為一聲嘆息。
這一聲嘆,自然仍在心底。
“月初去了一趟佛國寺,與同濟大師有幸對弈一局,無奈落敗,甚為不甘,只聽說渢哥哥棋藝出眾,不知待這月十三,能否抽出半日空閒,與我一同再尋同濟大師切磋。”少女微仰面頰,似乎極為企盼:“我自知不是同濟大師對手,卻期盼著渢哥哥能與大師手談一局,旁觀著長些見識也好。”
虞渢一怔,十三那日……
他的生辰,卻也是生母的忌日,故而這些年來,這一天都被父王有意無意地疏忽了,想到母親在這一日逝世,他也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致來慶祝。
而旖景脫口而出之後,也有些愧疚與傷感。
遠慶八年,他告訴她那日是他的生辰。
可是她轉瞬即忘,並未銘記。
遠慶九年,他再也沒提起過。
那一個七月,空曠的宴廳裡,瓊花如雪間,她陪他度過的生辰,便是唯一。
若非當日得他那捲《溟山春秋》,見其親手批註,她甚至想不起來他的生辰是在何日。
卻這般倉促地,脫口相邀,虞渢,上一世不曾給你的,這一世我想要一一補償,而你,是否還願意給我這一個機會?
四目相接,又陷入了一時的靜寂,書香與茶香繚繞之間,時光彷彿凝固。
當旖景漸漸覺得緊張得呼吸艱難,方才聽見——
“好。”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可是兩人,一個如釋重負,一個卻惘然若失。
那一日,你總算是,記住了嗎……
這一天,對於虞渢來說,彷彿成了最明媚的一日,暗晦的記憶裡,鮮明的一抹亮色。
當紅霞便染天際,當大長公主的生辰宴接近尾聲,當回到關睢苑時。
灰渡迫不及待地上前,唇角竟然高高揚起:“世子,有一件事……屬下早先在沐渾樓下待命,遠遠瞧見蘇五娘往這邊來,行至半途,卻忽然改道……屬下好奇,跟上去聽了一聽……”說得斷斷續續,顯然是存心要吊世子的胃口。
而這一次,灰渡總算看見世子微微挑了挑眉。
頓時一愣,旋即大喜,世子微小的神情變化,無疑證實了他長久以來的猜測——世子對那小娘子當真不同旁人。
灰渡心滿意足,卻偏不直言:“世子恕罪,是屬下妄為了。”心裡卻一個勁地暗笑,世子,就看您此番會不會好奇,會不會追問。
卻聽主子淡淡一句:“渡,從今日起,要開始注意金七郎的舉動了,我們在金相府裡安排的人,都要利用起來。”
灰渡唇角便是一僵,眉心大動,抬眸直視世子:“世子,難道已到了您說的時機?”一張稜角分明的黝黑麵容,掩示不住由心而發的迫切。
“雖還未至,但已不遠。”莫測高深的八個字,虞渢看向殘陽裡翊翊而動的竹葉,眸心,漸漸凝聚了暗湧如潮。
“是,屬下遵命。”灰渡一聲應諾,堅定的語氣裡,似乎也滿帶激昂。
虞渢淺淺一笑:“你剛才似乎有話還未說完?”
灰渡一怔,方才省悟,卻再沒了吊胃口的惡作劇興致:“屬下聽得蘇五娘三言兩語,便將禍水東引……將軍夫人只怕要在陰溝裡翻船了。”
聽灰渡詳細說了旖景對謝氏三孃的一番“開導”,斜陽竹影裡,少年卻是滿面沉肅,神情更為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