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一時卻忘記了跟隨前來的目的。
只是站立在巨大的書架間,看著他的沉默,與孤寂。
一種辛酸,不受控制地浮動在她的情緒裡。
滄海桑田,濃縮於這一刻的悄然靜立。
浮塵似乎輕嘆著,瀰漫在兩人身影之間,驕陽依然炙熱。
似乎感覺到了突如其來的凝視,虞渢負於身後的手掌微微一緊,轉身,背光看來。
那一剎,疏漠不及,兩雙清澈的瞳仁就這麼不可避免地相遇。
旖景淺淺呼吸著,身不由己地接近,漸漸看清了,自己的身影,投映在少年的眼波深處,她微微一笑,看向那扇窗外的風景。
與他並肩。
一大片晴朗的天空,沒有云層,於是七月的豔陽無遮無擋,牢牢籠罩了近處的澄水草木,一切,纖毫畢現,只不過水的澄明、樹的碧綠、瓦的青灰、牆的蒼白,這些顏色都被炙金混淆得失了純粹,明亮得讓人恍惚。
立於高處,展目便出了樓臺數重、宅院深深,遠及那平直的青石大道,將京都分割得橫平豎直,依稀可見那人潮如織,但那些喧囂,畢竟隔得遠了,來不到這時耳邊。
唯有他清淺的呼吸,就在耳畔,輕快得像遠山空谷來的微風。
虞渢的掌心,不知何時,已經緊握。
似乎經過了掙扎與猶豫,還有那複雜的,說不清道不明,不知是欣喜還是傷感的情緒在心頭的絛蕩,他淡淡地,這麼一問:“五妹妹來此,也是為了圖清靜?”
旖景微側面頰,讓少年忍不住與她再次四目相對。
疏漠,又回到了他的眼睛裡、唇角邊,一如那幾次碰面時。
何故如此,拒人千里?一句疑問飛速掠過旖景的思維,轉瞬即逝,她終究是不敢往深處思量,因此,莞爾。
卻不受控制地說出一句:“我猜到渢哥哥是來了這裡,故而也跟了前來。”
話才出口,相對兩人都是一怔。
少年握在身後的手指,有那麼幾下輕微的抽動。
他忽然覺得,再不能與她這麼在窗前並肩,倉促轉身。
卻是慢條斯理,有條不紊地斟出一碗茶來:“五妹妹既來,莫如陪我飲上一碗溫茶。”
旖景這才留意到,茶案上一套白瓷茶具,正是祖父早年珍藏——祖父在世時,素喜來這閣樓小坐,故備有茶具,甚至有煮水的銅油爐,自從祖父過世,鮮少有用,但這時,爐上又放了個小巧的銅壺,依稀可見壺下火光隱隱,壺嘴白霧漸生。
“早先上來的時候,見趙伯在底下品酒,還怕他有佳釀在手,就怠慢了渢哥哥呢。”旖景接過虞渢遞來的茶碗,淺啜一口:“是溟山青蘭?我竟不知趙伯還收著這麼好的茶。”
虞渢淺淺一笑:“我要來沐渾樓煩擾,當然是要捎帶幾壺好酒給趙伯的,不過是借花獻佛而已,趙伯便尋了這套茶具出來,又貢獻出往年存放的雪水,已經讓我過意不去,這茶,卻是隨身攜帶的。”
原來如此……旖景細細品了幾口暖茶:“可是渢哥哥從溟山歸來時捎帶的新茶?”
“五妹妹好靈敏的味覺。”虞渢頷首:“書苑後有一片茶林,僱了當地佃農打理,這正是今春才採的嫩葉,由先生親手焙成。”
原來是魏鴻儒親手焙制的茶葉,旖景嘖嘖稱讚:“今日可是我沾了渢哥哥的光。”
虞渢微微挑眉,那有若澄水的目光不由又看向面前滿懷喜悅的少女,見她細品慢啜,一種微澀的情緒,又若有似無地瀰漫在舌尖。
這,也算得了什麼呢,難得引她這般稀罕。
“五妹妹若是喜歡,改日我再讓人送些過來。”
“才得了渢哥哥的畫兒,尚還不及準備答禮,哪裡還好意思再要這般珍貴的茶。”似乎依依不捨,旖景才放下了茶碗,又是一笑:“今日來尋渢哥哥,本是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