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坐在窗前,回憶著這些過去的事情,月色如水,照射在他身上,使這個本就神秘莫測的人更顯的陰深了幾分。他轉過身,將自己的臉避過月光,置於陰影之下,低聲喃道:“在陰影裡待久了,這光可真刺眼啊。”
黑衣男子似笑不笑的端起茶杯,不以為意道:“現在就覺得刺眼,那我們還憑什麼相信你會有心願得償的一天?你最好記住我們之前的約定,可千萬別真的活成一個爛在黑暗裡的蛆蟲了!”
灰衣人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彎曲,一直半低著的頭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在看黑衣男子,也就是在同時,桌上的燭火突然猛地一搖,似乎隨時都要熄滅,整個房間頓時明明暗暗,黑衣男子只覺似有兩道寒鋒迎面撲來,吹起了他垂在肩上的一縷頭髮。
“我若真能變成蛆蟲,當年就是了,何苦熬到現在?這一點殘影領主大可放心。至於我們之前的約定,你就更不用擔心了,我可不像夜澈那小子兩面三刀,說反悔就反悔,只要你幫我奪得流火島島主之位,我保證日後流火島就是鬼域最忠心的分支,鬼域一日不倒,我流火島就一日不叛,絕無二心!”
殘影並未理會那兩道寒鋒,任由頭髮被吹起再落下,眼睛卻一直盯著茶水,直到茶末浮起才停下搖晃茶杯的動作,輕啜一口,似乎頗為滿意,咧嘴笑道:“夜澈那小子的確不好控制,表面上總是笑臉相迎,無論讓他做什麼他都從不說一個不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有時候連我看了都覺得他實在是一條很聽話的狗,聽話到讓主人都很意外。可誰能想到人家這麼做只不過是跟我們虛與委蛇罷了,一旦離開鬼域的地界,做什麼怎麼做他心裡可是另有一番盤算呢,就好比這次臨時反悔,他肯定又有自己的謀算了,這種反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如此不受掌控的人,鬼域是不會長久用下去的,一旦找到能替換他的人,他也就放肆到頭了。”
“所以你們找我,只是因為正好需要?”
殘影忍不住笑了一聲:“不然你以為我們是看中了你的才能?我們鬼域的確奉承強者為尊,但也沒到吃飽了撐的自己算計自己的地步。若他沒問題,除非你殺了他,否則他的位置是永遠都輪不到你的!不過話說到這裡,要不是他不聽話,你也沒機會向令主投誠,這麼說他也算是成全了你,你該謝謝他。”
灰衣人冷哼一聲:“我會謝他的,等他死的時候。”
“你們流火島的內部恩怨我可不感興趣,死不死的也和我沒關係,我只在乎我們的約定,你只要把焰鐵令給我,讓我有東西能覆命就好,其他的就是你的事了。”
現在若是夜澈在這裡,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也在他們的計劃之中,在這次蒼山之變中仙道、上官羽、甚至千秋閣都可以是他們的目標,唯獨夜澈是誰都沒想到的,而且他是來幫忙的,誰能想到他們一開始就把自己的幫手也算在局中了呢?此一招誘殺,有太多的目標做遮掩,讓人看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到底是局外還是殺局中心!以至於防備的物件往往都是錯的!又或許我們所認為的遮掩其實並不是遮掩,我們所認為的主體也並非主體,他們這次來到底是為了除掉誰,現在恐怕已經和難說了,誰能分得清呢?
“不過我得知他在蒼山的時候收到了一封傳書,這個時候有人傳書給他,可不是什麼好事,而且自從他離開蒼山就不見了蹤影,那封傳書恐怕不簡單,查到是誰給他的了嗎?”灰衣人突然想起來,問道。
殘影聞言,一向輕鬆的臉色驀地僵了一下,語氣也變的凝重了:“還沒查到,傳書的人不是等閒之輩,我動用了鬼域的殤也沒能查到絲毫線索。只要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出現過,殤就一定能查到他的痕跡,可這個人卻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點痕跡都沒有,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逃過殤的追捕,我們也很震驚。”
灰衣人微微一驚:“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存在,那你們鬼域豈不是有威脅了?”
殘影搖了搖頭:“說的好像我們之前就沒有威脅似的,那上官羽算什麼?他難道不就是最大的威脅嗎?跟上官羽比起來,這個還沒出現的人還真沒什麼份量,不過不排除他就是上官羽的人,畢竟如今的仙魔道里能和鬼域玩上幾個回合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了,除了他我還真想不出還有誰這麼瞭解鬼域。”
“不過你放心,我已經佈置下去了,你的計劃不會受到影響,夜澈我已經幫你盯住了,你只要按計劃殺了我們想要的人命,我自然也會把人雙手奉上。”
“至於那個給夜澈傳信的人,等這裡的事情處理好之後,我會親自去查的,你不用有顧慮,現在且讓他多活些時日。”
灰衣人默默看了看天上正在被黑雲慢慢蠶食的彎月,說道:“好,一言為定。”說著轉身朝門外走去。
涼月盡數隱沒之後街道上便起了霧,從樓頂眺望而去,滿眼都是灰濛濛的白,素日的燈火流螢和巍峨樓宇全都被淹沒在一片灰白裡,好像從不存在一樣。
過了片刻,濃霧中又出現了一頂轎子,一頂灰白色的轎子,就像是用紙紮成準備燒給死人的那種轎子,彷彿是被風吹過來的。
可是轎子偏偏還是有人抬著的,只不過抬轎子的人也像是被風吹過來的。人與轎都是灰白色的,好像已化入霧中,與霧融為了一體。
到了閣樓之前,他們就忽然停住了,停在了半空上。
轎子四周圍上了灰白色的帷幔,在夜風的吹拂下層層飄起,然而第二層剛剛飛起,第一層就已落下了,所以還是看不清裡面的人。整條街上寂靜如死,除了薄布被風吹動的簌簌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所以這簌簌聲就好像被放大了千萬倍,聽在人的耳朵裡就像是夜半三更的叩門聲,一聲一聲,攪的人心裡發慌。
轎裡的人在帷幔上映出一個隱約的身影,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居然是個孩子的輪廓!
或者準確的說,那是個七八歲的女童的影子,身材嬌小卻沒有孩子的圓潤憨態,而是又幹又瘦的,胳膊和腿就像是四節竹竿一樣,僵硬的曲在外面,讓人忍不住擔心是不是她動一下就會傳來“嘎嘣”一聲脆響,那身不算寬大的連衣裙在她身上,簡直就像是掛在衣架上一樣,飄飄蕩蕩的。
轎子外面除了抬四角的蒙面抬轎人以外,還有六個鐵面人,他們個個長著一張鐵面,這個“鐵面”並不是面具,而是真正的人臉!他們的臉不但有鐵的顏色和光澤,甚至連夜風吹上去都能聽到金屬特有的“鐺鐺”聲,而事實上他們的臉也的確靜止的像一塊死鐵一樣,所有的肌肉都絲毫不動,就連眼珠也沒移動過半分,所有人都長的一模一樣,表情也一模一樣,活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仔細看去,誰都會認為這只是一張做的極精緻的面具罷了。
可是,下一刻你就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一張活人的臉,因為,他們開口說話了。
“殘影領主,看來尚安?”
其中一個鐵面人走上前,微微頷首說道,他有如生鐵般僵硬的面孔隨著嘴唇的張張合合,竟也生動的扭曲了起來,這本是再正常不過的肌肉牽動了,正常人說話臉都會動的,可如此平常不過的面部活動出現在這張鐵臉上就顯得異常詭異了。
殘影虛倚著窗戶往下看,眼睛裡帶著一絲罕見的驚愕與不解,視線停在那頂轎子上,微微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
鐵面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弓著身體不動,頭微微向後側了一點,似是在請示什麼。
就在這時,轎子裡傳出一聲沙啞刺耳的輕咳,那聲音蒼老的像老嫗,可又尖銳的像少女,一聲之中兩種音色,讓人難以辨別這是不是一個人發出來的。鐵面人身體一凜,轉身靠了過去。
只見一雙慘白的手覆在轎壁上緩緩伸了出來,露出小半截手臂,那隻手不但蒼白,而且還有微微翻卷的皮角,周圍爬滿了黑色裂紋,像乾涸的土地一樣皸裂開來,在微弱月光的對映下更枯敗的觸目驚心。
鐵面人俯耳在轎門處聽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回到原來的位置,一板一眼的答道:“上官羽在蒼山強行扭轉了歸虛納靈的方向,使歸虛納靈徹底失控,威力陡增數倍,護殿使作為施術人難以抽身,遭了反噬,如今靈力洩盡,只能恢復本體,動彈不得。”
轎子裡的是黃泉!
“傷勢如何?”殘影眉頭皺得更深了,“可有性命之憂?”
“尚且無虞,只是傷了元氣,必須儘快回鬼域療傷,遲了恐怕身體會裂的更嚴重,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殘影微鬆了口氣,繼續問道:“她尚且傷成這樣,那上官羽呢?總不會還是毫髮無損吧?”比起黃泉的傷勢,他更在乎的是上官羽的死活,他很好奇能把黃泉都拖成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幾乎拼掉一個護殿使的整條命,那上官羽究竟是死,還是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