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島“雙日爭輝”之後的第三年,島主夜修遲突然叛出師門了,起因在於雲城的一場聚會。
夜修遲自那日奪位成功,次日就正式入主了赤焰殿,並下令清洗夜修恆餘黨,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多達上千人的大清洗僅僅耗時三天就落下了帷幕,其中死五百三十二人、廢二百八十六人、終身囚禁一百一十二人。整個流火島幾乎從裡到外換了個乾乾淨淨,但正是因為如此,也讓其門下弟子戰戰兢兢,個個都畏於這個新島主的狠決作風,眾人對其俱是畏大於敬,自然也就沒有人敢主動靠近他,更遑論想要對他表忠心的輔佐之人了。再加上他之所以能奪位成功,仰仗的多是島外的勢力,對於島中力量的掌控本就不牢靠,所以他這個島主做的並不穩當。
為了穩定人心,他必不可少的需要一股強大力量作為他的後盾,來震懾對他心有不服的人。這個時候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最可靠的自然就是他的師門了,在他即位後的兩年裡,多虧了他的師門借人借力,明裡暗裡替他打發了不少蠢蠢欲動的暗藏勢力,這才使他得以喘息,並在這段時間裡漸漸穩固了自己的地位,總算是成為了流火島真正無人敢挑釁的島主。按道理來講,夜修遲已經步入了正軌,這個時候其師門的勢力就該功成身退,畢竟那是人家的家事,需要幫忙的時候請你們來幫忙,既然忙幫完,那外人自然該撤手離開,但令夜修遲沒想到的是,他們卻似乎根本沒有撤出去的意思。
雖然表面上駐紮在流火島附近的人都盡數離開了,但敏銳如夜修遲,又如何察覺不到環伺在島外的大批暗樁仍未撤離,只是人數較之前少了些,隱藏的也更深了些。這些人平日裡並不會做什麼對流火島不利的事情,也從不輕易靠近流火島,雙方以島碑為界,幾乎過著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其實這樣對流火島也沒什麼影響,但誰家門口長期蹲著一幫看門的心裡不彆扭?夜修遲對此也是頗有芥蒂,但礙於自己今日所得全賴師門相助,也就不好意思挑明瞭責怪,於是也就將此事按下了。但後來他發現,流火島和師門的關係似乎越來越糾纏不清了,漸漸的師門也開始偶爾讓他動用島中勢力幫自己做事,本來以他們之間的關係,幫幾個忙是應該的,但偏偏師門所託之事大多違揹他的意願,甚至還有些是他極力反對的,幾次妥協之後,他終是忍受不了,開始提出拒絕。可每當這個時候,徘徊在他身邊的那些暗樁就成了他的心頭大患,同時也是他甩不開的枷鎖,這道枷鎖把流火島和師門緊緊的綁在了一起,使他們的關係愈發曖昧,或者說流火島已漸有被師門控制的趨勢,夜修遲這才驚覺自己是怎樣的處境!
就這樣,夜修遲在後來與師門的相處中時有衝突發生,起初只是偶有爭吵,吵的事情大多也就是不願支援師門做某件事,通常大吵一架後大家不歡而散,過幾個月後還是會彼此往來。可越到後來,吵架似乎已經不足以宣洩他們的情緒了,雙方開始動手,從你一拳我一腳到刀劍相向,最後甚至還死了人!這一下子就將兩方的關係推到了極端!所有人都認為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雙方一定都不會善罷甘休。可令人意外的是,夜修遲和他師父卻都一反常態的對此不聞不問,似乎並不覺得這是關係到師徒失和的大事,也不覺得死幾個人有多大不了,這一反應使得底下的弟子議論紛紛,各種猜測不脛而走,其中最受支援的一種說法就是,這對師徒越是平靜就代表他們之間積蓄的仇怨已經越多了,就像是平靜水面下的暗流湧動,表面的風平浪靜不過是撕破臉的前兆罷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雙方再無往來,直到雲澗島發出一封剿魔聯盟的邀帖,才把兩方又聚在了一起。
那次剿魔聯盟是雲澗島在雲城附近發現了大批嬰畜吸食人氣,而他一門之力又不足以平息禍亂,才發帖請求平日交好的各大宗門前來相助而臨時舉行的剿魔聯盟。本來夜修遲見名單中有他師父的名字,就想婉言拒絕的,可隨著那封邀帖同時來的還有一封信―他小師弟的信。
自當年黑衣少年默然離開後,他曾多次派人去尋過他,可每次得到的回報都是不見蹤影,三年來簡直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如今他那杳杳無蹤跡的師弟竟然主動給他來信了,這可是海水倒流日出西山了,夜修遲喜不自勝,當即便拆了信。信中所言大意是他已聽聞夜修遲和師兄弟們之間的事了,念及大家都是同門,發生這種事情實屬不該,他也不願見到同門失和,所以願意藉此次剿魔聯盟出面為雙方斡旋,希望不要讓雙方反目為仇,還望師兄看在往日情份上,莫要讓他為難,務必前往。
夜修遲皺眉看著那封信,久久都未言語,在猶豫了兩個時辰之後,最終還是不情不願的給了他師弟這個面子。畢竟不管他和師門關係怎麼樣,他這個師弟待他向來忠義,當初在師門的時候他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後更是在幫他奪位之後都未挾恩以報,而是遠離流火島,絲毫沒有麻煩過他,所以對於他的請求,夜修遲實在是無法拒絕。
但是,那天在他們議事的那間客棧裡,夜修遲卻從始至終都未見到過他,反而不知從哪裡突然竄出了一夥刺客!當時參與議事的有多個宗門,事發之時場面極其混亂,守在外面的弟子們聞聲而上,可誰都沒想到那些弟子中不知何時竟也夾雜了刺客,整間客棧頓時被摔砸的聲音籠罩,刀劍相撞的金屬聲層層疊疊,暴喝尖叫的聲音傳遍了整條街!有街道上的人聽到動靜,慌忙逃跑之際瞥了一眼,從外面看,那整座樓似乎都在震天的打鬥聲中搖搖欲墜了!可奇怪的是,從始至終都無一人從裡面逃出來,誰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
直到暮光消弭,整條街道徹底暗下來的時候,客棧突然著起了大火,這才終於有人從火海里衝了出來,第一個衝出來的便是渾身是血的夜修遲。當時的他滿目猙獰,帶著一身血腥從火海里走出來,映著身後的赤紅火光,儼然就像個地獄裡的修羅!他出來之後卻並未理睬身後的同盟,而是赤紅著眼睛獨自決然離開了!
那次剿魔聯盟還未開始,便莫名其妙的以慘敗結束。
然而第二天就有一個石破驚天的訊息被昭告天下了―夜修遲趁亂弒師,未遂敗走,今宣其叛出師門,自此為敵!
天下譁然!
之後的幾天裡,夜修遲接連遭到十幾波剿殺,但最終還是在護從的拼死護衛下殺出了一條血路,帶著一眾殘部勉強回了流火島。然而就在他筋疲力竭的倒在自家門口的時候,那個本該出現在雲城卻又無故爽約的身影,此時竟出現在了這裡。
一別三年的黑衣少年此時身量更頎長了些,英俊的臉龐多了幾分剛硬稜角,黑衣黑髮,衣和發都飄飄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飄拂,黑曜石般澄澈耀眼的黑瞳裡閃著凜然的冷銳之氣。他的腰間別著一把劍,隨著他走路,劍鞘和腰帶上的金屬相互碰撞,發出叮叮的清脆聲響,甚是好聽。
少年的步伐很慢,似乎並不著急去扶這個三年未見的師兄,而夜修遲也同樣緘默的看著他,沒有任何動作。
叮叮的輕響在夜修遲身前戛然而止,兩人面無表情的對視片刻後,少年突然緩緩伸出手,夜修遲身後的隨從頓時大驚,紛紛拔劍,可卻被夜修遲抬手壓了下去。黑衣少年面無表情的抬眼看了他們一眼,頓住的手繼續抬起,卻在經過劍柄時毫無停留,徑直落在了夜修遲的手肘處。
“師兄,起來。”少年的聲音生硬卻很恭敬。
夜修遲站起身來,淡淡的望著眼前的少年,聲音聽不出波瀾:“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少年微微抿唇,露出了一個淺淡的微笑,轉過身自顧自的朝裡面走,邊走邊道:“我聽說師兄遇刺,特地來這裡接應師兄的。”
夜修遲輕輕皺了皺眉:“哦?第一個想到來接應我,而不是師父?”
少年停下了腳步,身形頓了片刻後緩緩轉身,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無波:“師兄此言何意?”
夜修遲呵呵笑了一聲,朝他走近了幾步:“他們把我叛出師門的訊息放出來這麼多天了,我遇到的殺手都夠組成一個新的宗門了,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這個時候,你卻來接應我,怎麼?難道師弟也想叛出師門,改投師兄這裡嗎?”
誰知少年卻一臉無所謂,滿不在乎道:“有何不可嗎?”
夜修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哈哈大笑,朗聲喝道:“好!不愧是我認識的師弟,當真好氣魄!不過,我們先不著急進去。”
少年薄唇微勾,從懷裡掏出了三枚令箭:“師兄是在等人嗎?可惜,他們不會來了。”三枚令箭被扔在地上,上面分別刻著“溫”“展”“秋”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