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四苦,生離,死別,求不得,留不得。
金婆婆死去的那一剎那,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弱小,他感覺到了無比的絕望。那是唯一一位,在他身邊死去的至親。他還記得他的父王柯懷玉在決戰的前一天,將他抱在城門之上眺望,言語之中,盡是憐惜:“水妙,為父多麼希望能看到你長大,看到你的妹妹出嫁的那一天。”
看不到了,就連柯懷玉本人也知道,那是一種奢望,為人父母,有誰不是希望能看到自己的兒女成家立業。最難生在帝王家,更何況自己便是王,當為王的那一刻,得到的不僅僅是天下臣民的擁護,所有人的仰望,天下的財富、名望、女人,更重要的是——責任。
擔起天下的責任!
柯懷玉不僅僅是水妙和卡妙的父親,更是月柔國的王,是一國之父。他要保護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女,更是天下人的安寧。
最後他失敗了,他戰死了,如果他畏畏縮縮的,帶著百姓和家人逃往北方草原,放棄了祖宗三百年的基業,那麼,他有何面目面對數萬的臣子與百姓,有何面目面對長大後的水妙和卡妙,又怎麼對得起自己。
他明知道一去不復返,依舊會去。
這就是男人,這就是父親,這就是王!
水妙不明白,當時的水妙還太小,不太明白還有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當水妙不得不離開自己的親妹妹,當他看到金婆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的時候,他明白了。弱小,就是一種罪惡,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身邊的人一股股死去,一個個離開,卻不得不去接受。
因為,弱者,沒有發言權。
更沒有決定權。
燕傳從水妙的眼中看見了在水妙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痛苦,這種痛苦燕傳應該明白的更深,整個燕國王族,在他面前被屠殺,他能明白這種感受。雖然他並不知道水妙就是曾經中原大陸雄踞一方的月柔國公子,但他能明白金婆婆在水妙面前死去時的那一種絕望。
這種絕望,他也有,金婆婆和燕傳的關係,並不比水妙淡薄。同樣的,燕傳也是把金婆婆當作了自己的親婆婆,在金婆婆死去的那一刻,他同樣也感受到了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弱小所帶來的絕望。
“我明白了。”燕傳點了點頭,“那麼,我們開始吧。”
燕傳無名指與小拇指彎曲,大拇指搭在無名指上,翹起食指與中指,將手立於胸前正中,嚴肅道:“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你都要牢記於心。巫術不是兒戲,不是騎馬打仗過家家,每一次巫術的失敗,都會給身體帶來承重的負荷,越強大的巫術,所帶來的傷害就越大。我這個動作,叫做捏手訣。手訣手勢除了一些特定的法訣外,還需要配合步法、氣息吐納和自然之力的運用,越強大的巫術,對這些的要求就越高、越精密。”
燕傳此時雖是立於平地,身體猶如蒼松一般,矗立於高山之顛。他身邊的氣場,似乎有別於周圍,獨立在另外一個空間一般。他腳下的泥土,開始漸漸變得鬆軟,水妙儘量的關注著燕傳的一舉一動,捕捉著燕傳對自然之力的掌控和排布。
微妙,太微妙了,就彷彿是在縫製一件金縷玉衣一般,每一針每一線都容不得絲毫的疏漏。
而他也發現,隨著周圍力量氣場的改變,自己的身體也彷彿被束縛,就如同深陷沼澤,他想掙扎,卻發現越掙扎陷得越深。
“一震——甕中之鱉。”燕傳腳尖輕點,水妙只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禁錮,全身一蕩,彷彿那輕輕一點,已經把他的三魂七魄完全碾壓。
弱小,因為水妙太過於弱小,所以在燕傳這一震之下,才會感覺到噩夢般的存在。
水妙只在懊悔,自己太小看震魂術,太小看震魂術的第一震,原以為第一震只是最基礎,最普通,最沒有威懾力的一招。
而他此時才知道,如同像燕傳這樣強大的巫師,在對付自己這種等級的巫師時,連最起碼的舉手投足,就能使自己灰飛煙滅。
“一震——甕中之鱉。”燕傳腳尖再次輕輕一點,同樣的一招再次襲來,水妙只感覺到自己如同置身於汪洋大海,那蕩起的一點點漣漪不是漣漪,而是巨大的波浪,他就是汪洋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除了束手就擒等死,沒有其他能做的事。
“看清楚了嗎?”燕傳收回自然之力,四周,又變成了原來那個普普通通的小山坡,又變回了那片倒塌已經開始腐爛的玉米地。
“看清楚了,可是——”水妙想說,可是看清楚了有什麼用?
“體會到了嗎?”燕傳沒有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體會到了,可是——”可是體會到究竟有什麼用,他之前真的太小看震魂術了,或者說,他在開始可以駕馭水元素,並且製造一點點波浪的時候,就以為自己會巫術了,殊不知,真正的巫術,遠比他想像的更加深奧,更加可怕。
“啊,那就好,勤加練習吧。”燕傳輕描淡寫的說著,說著就想走。
水妙立刻叫住了他:“可是我腦子裡亂哄哄的,要不你留下來教教我唄。”
水妙嬉皮笑臉的,他當然希望燕傳能手把手的教他,不然光看有什麼用。
燕傳沉著臉,嚴肅道:“修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光有聰明是沒有什麼用的,而是學會一遍又一遍的去做,在失敗中找到經驗,總結失敗的經驗,找到突破口,找到成功的方法。就算是讀書寫字,也不是靠手把手教就能教得會的。如果你還是沒看懂,我可以再演練一遍給你看,這是我的底線。”
底線!
水妙愣住了,沒有人可以永遠幫助你,就算是至親也不可能,更何況,是一個外人。
水妙失落的點了點頭,說:“我會自己去悟的。”
燕傳深深的皺了皺眉頭,他想要說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轉身離開,離開的時候留下一句話:“等你學會了第一震,而你的境界到了洪荒之域,我會教你第二震。”
“啊,是啊,只能靠自己啊。”水妙伸了伸懶腰,模仿著燕傳的樣子,但以他的自然之力,只能將巫術的範圍釋放到腳下一米以內,這已經是極限了。當他腳尖輕輕一點時,全身經脈突然一緊,猶如雷劈一般,全身刺痛,隨後一軟,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