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德十五年秋,年豐歲稔,相國裴永卿以顧玹年齡已到,且近年好學為由,上書奏請從王孫公子中挑出機警聰慧之人,選作伴讀,一併入明堂以習治國之道。顧衍准許。
訊息既出,顧玹是又驚又喜,雖然侍女奴僕們正忙,卻還是按耐不住雀躍的心情,獨自一人溜了出去,昂首挺胸,四處撒歡。轉了幾個彎,恰巧看見楚煉手提鳥籠,哼著小曲兒,興沖沖地往楚王后住處走去。顧玹見那籠中雀兒頭如削竹嘴如釘,身似葫蘆尾似箭,目若含炬,身著五色,心裡不禁好奇。十多歲的年紀正是愛玩的時候,顧玹左右躊躇了一會兒,暗自道,“現如今父王看重了我,我雖比不上皇兄,卻也能令楚王后他們另眼相看了,若我向國舅討來這雀兒瞧幾眼,國舅定不會拒絕。”
這麼想著,腳上便加快了些。誰知楚煉人高馬大,步子邁得也快,顧玹一路小跑,卻還是眼睜睜地望著他進了鍾離宮。顧玹雖喜歡那隻雀兒,卻也甚是畏懼楚王后,猶豫了半天,到底心裡還是癢得很,於是咬了咬牙,瞅準了侍衛巡邏的間隙,貓著腰一溜煙跑到了鍾離宮的後側,扒著窗戶就往屋內看。
雖已入了秋,九月的正午還是悶熱難耐。楚王后隨便套了件單衣,懶懶地靠在床上,手裡拿了本冊子,時不時翻過一頁。楚煉拎著鳥籠,坐在床邊,一邊逗弄著籠裡的雀兒,一邊帶著笑意向楚鈺說道,“我好不容易來一趟,姊姊不疼我,好歹也看看這鳥,珩兒寫的東西什麼時候不能看?”楚鈺並不抬頭,說道,“你倒是好興致,還玩起鳥來了。”楚煉笑道,“我哪有功夫玩鳥,不過是別人送了我一隻,我看它實在稀奇,才忙不迭地來給姊姊瞧瞧。”許久,見楚鈺還是沒什麼興致,楚煉便吹了幾聲口哨,引得那雀兒也啁啾地叫了起來。那邊把躲在屋後的顧玹樂得直拍手,這邊楚鈺卻不高興了,皺著眉頭呵斥道,“你若再胡鬧,我就命人連籠帶鳥全給扔外面去!”楚煉這下噤了聲,忙把籠子遞給候在一旁的侍婢,擠眉弄眼讓其趕緊拿走,再折返到床前,低聲問,“姊姊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顧玹一心只想著那雀兒,見這兩人像是要囉囉嗦嗦說起家長裡短,便站起身來欲往侍婢那裡去。“那顧玹何德何能,王上竟然準他入明堂?”剛邁開步子,就聽屋內二人提及了自己的名字,顧玹心裡疑惑,只好又蹲下身去,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只聽楚煉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事,不過是他要去上幾天學,姊姊何苦為此鬧心。”
“那廝本就是側妃所生,又自小頑劣,尖嘴猴腮,成天一副不安好心的模樣。若是入了學,豈不是髒了明堂的門楣!”楚鈺說著說著便更氣了,並沒注意到自己拔高了聲音。
楚煉急忙勸她,說,“王上還要給他選伴讀呢,姊姊若是成天為這些事情惱怒,怕是要把自己氣壞了。”
“你還說風涼話,珩兒也是你外甥,你不幫他,對你有什麼好處?”楚鈺怒道。
顧玹蹲在屋外,心裡又氣又悲,全然不是滋味。本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不再受盡欺辱,哪知到頭來一切照舊。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不過是為嬪妃所生,就活該遭人白眼,受人冷落,永世不得翻身?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會在出生的那一刻定局,那這世道也太不講理了些。
“我從未想過和大哥爭什麼,我只願與母親和胞妹一起平平安安地過下去,不可以嗎?”顧玹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想要嘶吼,想要抓住楚鈺的肩膀大聲質問她。
“為什麼非得如此!”
正氣得渾身發抖,只聽屋內楚煉沉聲說,“我做的哪件事不是為姊姊和珩兒著想?依我看,不如讓沈子安去做那小子的伴讀。”顧玹怔住了,心裡忽然間跳個不停,沈子安,那個蠢極了的小鬼?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又聽楚鈺說道,“沈家是名門望族,沈子錚又是珩兒的伴讀,以後要為珩兒做事,若是沈子安跟了他,豈不是要鬧笑話?”
“姊姊這就不懂了,沈家雖有名望,卻非池中之魚,可隨手拿捏。沈子錚真心順從珩兒倒還好,如果不能為珩兒所用,便成了一個天大的禍患。沈子安聰明伶俐,姊姊若求王上讓他去做顧玹的伴讀,一來可以顯示姊姊識大體,二來也可讓沈霄左右為難……”
楚煉越說聲越低,顧玹聽不真切,便蹬上石塊,想要離窗子近些。誰料一下子沒站穩,砰地摔在了地上。楚煉猛地扭過頭,大喊一聲,“誰!”說著就要起身檢視。顧玹見自己行跡敗露,趕忙爬起來,撒腿就跑,甚至顧不上看一眼四周有沒有旁人。
不知跑了多遠,他終於支撐不住,腿一軟便坐在了地上,兩眼發黑,胸口奇悶,張大了嘴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半天才緩過來。顧玹回想起方才偷聽的對話,依舊是憤懣不平,耿耿於懷,一股火氣剛要冒出來,卻又轉念一想,沈子安有趣的很,若是能因此見到他,倒也算是因禍得福。他甚至希望楚王后去請求父王,讓那個小鬼做他的伴讀。即使這樣對自己沒什麼好處,更會使沈霄父子身陷囹圄,又如何呢。
翌日,宮裡果然傳來訊息,說是王上欽點了沈家小兒子沈子安為顧玹的伴讀之一,並獎賞王后楚鈺玉鞋一雙。顧玹聽了,撇了撇嘴,繼而在床上樂得直打滾,嘿嘿地笑得像個呆子。
兩年多沒見,希望那個小鬼長高了些,不知他還會不會露出那副傻愣愣的模樣?要不見面的時候,就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隨便寒暄幾句好了。
就說,好久不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