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夜色漸深,晚風愈發寒涼。
主街上雖燈火依舊,可今日終究是燈會最後一日,縱使熱鬧仍在,相比前幾日卻仍多了幾分漸散的落寞與倦意。
已是亥時,許多攤販早早收了攤,街角偶有空置燈架,燈火映著暮色,終是副席中殘景。
紀韶華放燈時,陸崖只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人群已稀,那盞她放的燈火緩緩飄遠,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清晰,卻也依舊不知將漂向何方。
寒鴉早早驅車在街尾等候,兩人登車而去,沿著夜色歸往安王府。
即便毒已解,可她在外頭逛久了,冬風侵體,即使馬車內溫軟,手指仍是發冷得緊。
陸崖見她在旁哈氣取暖,從身旁取來件外袍遞過去,“冷嗎?”
她搖搖頭,沒有接,反倒輕輕歪頭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剛才為什麼不點燈?”
陸崖靠在車壁上,語氣懶散卻坦率:“沒什麼願望。”
又轉頭看她,唇角微彎:“那小郡主許的是什麼?”
紀韶華輕哼一聲,將手指置於唇前,神秘兮兮:“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其實,她也什麼願望都未許。
大概是,那一瞬太過美好,已經不需要寄託什麼了。
馬車緩緩停在王府外,陸崖先下車,伸手將她扶下,然後朝暗處一抬手。
夜色之中,一名暗衛無聲現身,將東西遞了過來。是今夜燈會上,那個攤主極力推薦的翠鳥籠。
陸崖接過蓋著黑布的籠子,舉到她眼前,笑著示意:“給你。”
紀韶華怔了一瞬,有些意外地接過。籠子不重,裡面的翠鳥似乎已習慣了夜色,輕輕鳴了一聲。
那聲鳴叫清脆悅耳,在這冬夜中,竟意外地動人心絃。
陸崖眉眼帶著幾分少見的溫柔,像是被冷風吹散了平日裡的稜角:“現在冬日天冷,你若想給它自由,記得等到開春。”
她看著他,又低頭看向籠中被薄布籠罩著的靈禽,突然想起當初茯苓曾說的——
“主子他不喜歡活物,因為太有生機。”
紀韶華垂眸,提著鳥籠,轉身剛要踏進王府那刻,終是沒忍住回頭看他,唇角微彎,“陸相不如養池錦鯉吧,特別好看。”
落水一事發生後,除卻祭祖大典之故,又因北疆戰局加持,楚文帝雖震怒,卻忌諱而不聲張,終將此事草草揭過。
可皇後卻一直記掛心頭,覺得此事辦的實在委屈紀韶華。而年初諸事繁雜,前朝後宮總有數不盡的瑣事將人羈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便喚來小郡主到鳳鸞宮坐坐。
還早早吩咐下去,讓小廚房備下許多她愛吃的糕點,連爐上那盞甜粥,也是晨曦時分便熬上,只為叫她嘗嘗。
皇後親自為紀韶華添了一碗,遞到她面前,語氣裡帶了些調侃的笑意:“聽說前些日子你心情不好,還和安王鬧別扭了?”
紀韶華微微紅了臉,嘴裡含著點茶點,含糊否認:“也不是……”
見她這副模樣,皇後笑意更深。
也不知是不是人年歲漸長,就越容易懷念舊日光影,和已逝故人。
小郡主如今眉眼越發像自己早逝的胞妹,每每看著,心中總忍不住生出憐惜,想要對她再好些。
皇後輕嘆一聲,目光柔和:“你還能與安王鬧小性子,倒是讓人羨慕。”
“你看太子和三皇子也自小在我膝下長大,可如今都有自己的章程,也鮮少親近了。”
她語氣雖平淡,卻不免透出些落寞。
太子早已成家,雖是她親生,可性子向來桀驁,心思又忙於朝堂之上。而三皇子雖溫煦,卻心思內斂,如今也得皇帝賞識。莫說平日與他們說上幾句體己話,如今竟是難能有見面的機會。
紀韶華微垂下眼,握著瓷勺的手不由頓了頓。她聽得出,那是一個母親極輕極淺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