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冷冷看著她,自己都替她難受,聽那聲音就知道說出來挺不容易。但張氏沉住氣,目光直視著她,心道:反正積怨已經夠深了,我怕她也沒用。
李太妃吞吞吐吐道:“以前有些誤會,太貴妃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重歸於好如何?”
張氏不動聲色,緩緩開口道:“哪裡有什麼誤會?我對李太妃從沒什麼成見的。”
李太妃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張氏既沒有讓步同意重歸於好,因為不可能;也未得志就太過分。
她既不是害怕李太妃,也不是氣量大。實在是經歷過起落,明白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得意。特別是婦人,本來就是依靠別人的……
在外帶兵的曹彬,自然是符金盞、郭紹等對自己比較寬容的原因之一;但張氏很清醒,她不能把曹彬當作自己得意的籌碼。曹彬又不是她的兒子,絕不會因為姨娘影響他的忠心;何況就算張氏繼續住在冷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曹彬也不願意管這事。張氏能夠很具體地考慮到一種情況:假設權貴聽信了什麼讒言,對自己不喜,那就沒必要寬容了。
而新皇郭紹不過是見了自己一面,究竟會怎樣?張氏也不敢確定。最有利的情況,當然是郭紹對自己有好感,他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命運。
這也是張氏想方設計親近郭紹的原因,她的動機當然不純,裡面夾雜太多現實和權謀……可是,張氏回憶起來,越微小的地方卻莫名很溫暖,那些細緻之處卻不是權謀。
她腦海中浮現出了一雙粗糙的大手,放在他的綬帶上,那一刻,他不知該不該解衣關懷。她彷彿感受到了那一瞬間的徘徊。
……
金祥殿內,郭紹青筋凸出的粗手拿起了一塊玉石鎮紙,放在墨跡未乾的一張紙上。溫潤光潔的和田玉與他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這裡是位於辦公書房北面的一套數間房,作為休息的地方。不過仍舊很寬敞,特別是作為幾間暖閣中央的廳堂,佔地很大。這裡非常安靜整潔,坐在這裡十分舒適,甚至宮廷裡的人專門對開了窗戶、考慮通風,窗戶用編制簾子遮掩,既比較隱蔽,又偶爾有涼風吹過絲毫不覺得悶。所有的擺設和用度都用料貴重,做工精細;連他咳嗽時捂著嘴的手絹,也是上等絲綿料子,拿在手裡既透氣又柔滑。
郭紹這兩天有點感冒,倒是不嚴重,主要咳嗽。
他一個風餐露宿的武夫,而今卻坐在了這裡,有種在溫室裡享受的感覺。不過這樣的環境還是很有好處,思考事兒的時候更容易集中精神,因為所有的細節都很順心,不容易造成莫名細微的煩躁。
就在這時,李尚宮走了進來,款款執禮道:“陛下,您要召見的人已經到了。奴婢將她帶到這裡來,還是……”
“叫她進來罷。”郭紹道。
不多時,便見一個穿著淺紅襦裙提著笨重箱子的小娘走進來了。她是陸小娘,郭紹叫人從府上帶進皇宮給他開藥的。
陸小娘把箱子放在木頭地板上,跪伏在地道:“妾身叩見陛下。”
“快起來,旁邊有凳子。咳……”郭紹道,“我其實沒什麼大礙,不過沒兩天魏王他們要進京來,咳著見他們也難受,想早點好。我還是相信陸娘子的醫術,我親身體驗過,你治風寒是非常利索的。”郭紹說罷露出一個笑容。
陸小娘臉蛋一紅,回頭看了一眼,剛才的宮婦已經退出門外,偌大的殿室中就只有他們倆人。陸嵐低聲道:“我來面聖,剛才還挺怕的,不料陛下還是原來那樣。”
郭紹笑道:“身份能變,人不會變。”
陸嵐遂大膽地觀察了一番郭紹的臉色,說道:“舌頭伸出來看看。”
片刻後她看了一眼,輕輕咬住下唇忍著沒笑出來,又道:“左手伸出來。”
陸嵐輕輕把郭紹的黃色綢緞袖子往上掀了一下,伸出手指放在郭紹的脈上。郭紹一聲不吭讓她把脈,只覺得被這小娘的手接觸面板,有種說不出的淡淡的舒服。
不料好一會兒陸嵐還不放手,忽然紅著臉道:“陛下別看著我,弄得我心都亂了,感覺不出來脈象……”
郭紹愕然道:“好,好,我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