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不可,父王正當壯年,怎可如此?兒臣不敢擔此大任。”李煜情緒複雜道。
國主道:“為父觀之,太子已可勝任國事,王位交給你,為父最放心。你念我年老心疲,切勿推遲。”
李煜忙跪在地上。
國主的口氣忽然有些愧疚:“本王一生大風大浪,卻在這種關頭要把重擔給你,著實有點對不住煜兒。”
李煜埋著頭,一臉鐵青。父親一生風浪,他熬到現在也不容易,付出了太大的代價;眼看要接手,卻是一個風雨飄搖中的爛攤子,那最後還能得到什麼?
宮殿裡頓時一閃,李煜等了一會兒,果然聽到“轟”地一聲雷響,這時才沉聲道:“請父王再慎重考慮。”
國主沉吟片刻,說道:“武昌節度使林仁肇上書封鎖長江南岸,派人與武平節度使(楚)議和結盟,共御上游;你的叔父李景達上書,趁淮南空虛,欲收復失地……昔者本王與周世宗議和,休兵結好,但時過境遷,恐怕南唐國再度陷入戰事在所難免。”
李煜道:“請戰者只有一兩人,國中臣民多不願輕開戰端,四王叔與林仁肇所奏固然在理,戰事也難免;但若王室主動開戰,會有不少人怨我們連累國家。”
“你下去罷。”國主頹然道。
……李煜叩拜告退,冒雨回到了東宮。
走到廊廡上,把傘遞給身後的隨從,前面門口的一個宦官見狀正欲執禮,李煜擺了擺手,低聲道:“不必喧譁。”說罷走進了廳堂,向裡面走了一陣,卻不進上房,而是走進旁邊的書房。
他閂上房門,一言不發獨自走到深處,很熟練地抱起右側牆邊的一隻書架挪了一下,然後伸手緩緩取下一塊磚頭,左手小心地託在下面。彎腰看過去,一張紙當著視線,紙張中間有個孔;他從孔看出去,是一盞銅燈架。一個穿著素白長裙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副畫架前,她正是周憲。
朦朧的光線中,周憲的臉脖和手腕顯得更白,就好像宮闈中的珍珠,她獨自坐在那裡,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在這樣的天氣裡倒顯得十分悽清。她側身在硯臺裡蘸了蘸筆,專心在雕琢一幅畫。
李煜定睛一看,她畫的是一副梅花。
好長一段時間,周憲都這樣重複著慢悠悠的動作,換筆、蘸墨、畫畫,沒有出聲,沒有做其它任何事。李煜覺得沒什麼稀奇的,便恢復好書房裡的東西,退了出去。
走進上房,李煜便道:“我回來了。”也不進裡間,只在屏風外面的凳子上坐下來來,說道:“娥皇,給我沏壺茶。”
好一會兒周憲才款款走出來,看了一眼便說道:“殿下先進來換身袍服,稍後再喝茶。”
李煜低頭一看:“也好。”他便站起身來,走進房間隨意一瞟,發現那畫架上的梅花圖已不在,心下覺得有些奇怪,便用隨意的口氣問道:“娥皇在做什麼?”
“閒來無事,在畫畫。”周憲一邊找衣服,一邊說道,“父王召見你所為何事?”
李煜卻問道:“畫一幅怎樣的畫?”
“一時興起……”周憲的目光忽然有點改變,眼睛朝下看,輕聲道,“梅花。”
“哦。”李煜點點頭,這才沉聲道,“父王想提前退位遷往洪都,把王位傳與我。”
周憲神色一變,片刻後淡然道:“父王多年操勞,殿下能分擔,也是一種孝心……把袍服脫下來罷,換上這身。靴子也換了。”
一會兒工夫,周憲已把一疊有稜有角整整齊齊的衣裳放在榻上,下面還放了一雙木屐。
李煜解開腰帶,脫下袍服直接扔地上,沉聲道:“不過到我手裡是個爛攤子,南唐國基業在我手裡真不知能守多久。那郭紹……”
周憲端莊淡然的神色又是微微一變。
李煜道:“周軍能南征北戰,一個婦人不能帶兵,幾歲孩兒更不能。那郭紹深得皇室信任,又在軍中建立了威望……要是周朝廷沒有郭紹這個人了,會怎樣,還能威脅我國?”
“殿下所言何意?”周憲頓時吃驚道。
李煜沉默了良久,故意不答,等周憲考慮。他忙著換衣裳和鞋子,然後在塌上坐了下來,這才開口道:“我只是覺得此人十分麻煩,一時這樣想一想。”
周憲道:“他正當年輕,殿下怕是隻能與他鬥一鬥。”
“實力不同、國內狀況不同,沒法鬥,只有四王叔這等武夫,才認為戰陣勝負只與兵力多寡強弱有關。”李煜愁眉苦臉道,他見周憲還是沒有任何主意,又輕輕提醒道,“對了,我國進貢周朝廷的一百二十萬貫財貨,最近就得趕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