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靜白看著銅鏡裡那個血絲滿眼的男人,輕聲說:“不,鄂靜白,你沒錯。”
偏激似乎就存在於鄂家三兄妹的身體裡,血液裡,誰也逃不開,原本就過分執著於正義和公道的鄂靜白變得更加固執,他堅信是自己不夠心狠,不夠正直,才會讓妹妹鄂憐卿一錯再錯,最終走上了不歸之路。
如果當初他不把鄂憐卿送到尼姑庵……
如果當初他在得知鄂憐卿為練雪君殺人的時候就讓她和練雪君一起逝去……
如果當初在鄂明秋為鄂憐卿神思不屬的時候,他就把鄂憐卿狠心嫁出去……
有太多太多的東西可以設想,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可以反省,鄂靜白變得更加心硬如鐵,在州郡的治理上用鐵血手段,硬生生在亂世裡傳出了戾氣血腥的名號,人人提到他都不免搖了搖頭,嘆道他雖是正義之士,但是行事未免過於邪性。
這樣的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來自於他在州郡的治理上。
有老翁狀告一個富家少爺強擄民女,鄂靜白判那富家少爺重刑,等那家人把兒子接出來,那富家少爺已經被衙役們打成殘疾;
有少年大盜四處偷竊,劫富濟貧,最後被扭送官府,鄂靜白判他流放千里,在半道上感染疫病而死;
有流氓痞子錯殺路人,他那七十歲的老母帶著兩歲的稚童悽苦地跪在衙門口求鄂靜白法外開恩,那兇手也悔恨交加,痛苦認錯,鄂靜白仍然判他斬立決……
亂世用重典,鄂靜白將這五個字用得遊刃有餘,人人都稱他為活閻羅,在他管理的州郡裡,無人敢輕易犯罪,無人願意面見這位父母官,就連那些土匪造反,都不敢經過這個地界。
一切都彷彿看起來很太平。
可是隨著年歲的增加,百姓們的怨言卻在增加。
人人都在說,鄂靜白身為父母官,沒有絲毫仁慈之心,與那亂世裡的暴君有何區別?
怨懟一旦從人心中升起,就等於種下了一顆種子,遲早會茁壯成長。
所以當流言四起,說鄂靜白是妖魔之身,以官員身份禍亂世間的時候,鄂靜白怎麼都壓不住這股流言蜚語。
更有甚者將鄂憐卿當年的事情翻了出來,一件一件說得逼真無比,將鄂靜白包庇怪物、出事之後獨善其身親手殺死至親的事情渲染得淋漓盡致。
只是幾個朝夕的時間,百姓們的情緒就被煽動到了極點,鄂靜白眾叛親離,孤立無援地站在衙門大門口,聽著百姓聲情激昂地怒斥他的罪行。
鄂靜白很茫然。
他有什麼罪行?
他做錯了什麼?
直到他被蜂擁而來的百姓們捆住,打斷手腳,塞進棺材裡活生生悶死的時候,鄂靜白仍然沒有想明白這個問題。
但是他在想,他終於可以解脫,可以去找鄂憐卿贖罪了。
他就抱著這樣的心態,在從來沒有消失過的窒息感裡咽下了呼吸。
百年之後,千年聚陰之地。
鄂靜白在棺材裡睜開了眼睛,渾渾噩噩從泥裡爬了出來。
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照亮了他蒼青色的面板,尖銳的獸爪,他仰頭,對著月亮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聲。
那一瞬間,烏雲散盡,千里乾涸,旱魃現世,天下蒼生俱受其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