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液抿了抿唇:“原來如此。你是說,靈境順著水系蔓延,但當水系乾涸之後,它卻不會消去,而是依然留存在那裡……”
“繼續記錄著人間的影像。”李西洲接上他的話。
“嗯?”
“我認為,靈境就是人世的留影,烙印著過去的痕跡,但……也許它會不斷更新吧,把發生在同一片土地上的、更精彩的內容填充進去。”李西洲合上案前書卷,帶著些暢想道。
從一本歷時幾百年、語辭繁奧的書裡總結出規律,又即刻加以未曾想過、但又十分合理的推斷,裴液對這種能力望塵莫及。
不過他看了看女子,心想如果魏輕裾是洛神,那麼她就是洛神的女兒,說這些恐怕如談家事,很多東西大概憑與生俱來的直覺就能得到答案。
於是他打算無條件信任她,即便那三卷顯然還沒被翻完,即便這三條“真律”僅是推斷,尚無一條經過驗證,即便她顯然還有太多的細節要研究。
他喝了李先芳端來的茶,道:“且當靈境就是這般形狀,那麼接下來最重要的,人該如何進入它呢?”
若要把思路落到魚嗣誠身上,這是必須言明的一處。
這些東西一定是魚嗣誠早已知曉的,《洛川尋渡》帶來,就是找到他面臨的困境,然後推斷他能走的路。
李西洲同樣嚴肅了些:“暢遊靈境一直是郭氏世代之念,但其實直到這本書撰寫到最後,他們也沒能完成這個夙願……或者說,這本身就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嗯?”
“人到水裡,就像魚到岸上。靈境,大概就是修行者也無法倖免的水底。”李西洲低眸道,“這本書裡記載了很多死傷慘重的嘗試,最終他們總結出一套大致可以採用和奉行的規律,也正是魚嗣誠他們這些年來使用的這一套。”
她將另一張紙拿到上方:“《洛川尋渡》最大的成果,就是定義了‘界標’的存在。”
“界標?”
“書中說,‘概凡靈境,皆以界標為錨,如釘紗於木,不使隨風飄散也。’他們認為‘界標’如同人間的界碑,是進入靈境的象徵。我們前面說過,靈境是會拓展和延伸的,但顯然其絕非觸水便漫延,不然幾個千年過去,天下之水早已皆是靈淵。”李西洲道,“《洛川尋渡》雲,正是‘界標’的移動帶領著、牽動著靈境的拓展。而與此同時,它們也相當於靈境的守衛。”
裴液怔了一會兒,皺眉道:“它究竟是個什麼?”
“它未必是某種實體,但確實是以某種可視的形象存在著,大概是某種靈境本身力量的顯化。它能夠往返於兩界之間,或者說它本身就佇立在那裡,是人境與靈境唯一的橋樑。它不會主動進攻什麼,也不害怕被破壞,它僅告訴你你已來到了靈境,當看到它時,外來者就已寸步難行。”李西洲緩緩道,“也正因如此,見到它的人,才具備見到靈境的資格;被它接納的人,才能夠踏足其中。”
裴液一瞬間就想到了洛神木桃。
他怔了一會兒:“那,怎麼算是‘接納’?”
“《洛川尋渡》說,要麼它對你‘認可’而接引,要麼你主動‘改寫’自己。”李西洲微微蹙眉,“其實這裡我也沒有全懂。”
裴液腦海中一大片迷霧被猛地驅散了。
“我懂。”
“嗯?”
“江淹、柳公,就是偶然間得到了‘認可’。”裴液道,“我們服下鮫珠粉,就是‘改寫’自己。”
“……”
“我想,這不是一開始就找到的好辦法。”裴液道,“人的凡軀與靈境不能共容,莫說進入,其實連見都見不到,所以才需要改寫。而鮫人能夠進出靈境,並且鱗與人和諧地出現在同一具軀體上,所以它出產的鮫珠能夠令人毫無排異地服下,得到片刻的神異,消化後又恢復凡軀。”
“但二十三年前不是這樣的。”他道,“那個時候,他們還沒有發現鮫人這一方便。他們要進入靈境,只能強行改造人的身軀,把不知什麼東西……也許就是‘界標’本身餵給、埋進肉體凡胎,很多人死去了,但挺過來的,就成了【青風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