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高陽繫了系手腳的綁帶,收好斗笠與劍器,向旁邊賀長歌遞了個小葫蘆,賀長歌沒有言語,用小匕再次割開腕子,暗紅的血將其緩緩注滿。
祝高陽接過來,照邢梔所教術法驅動靈玄,而後全數滴入了面前水潭的冰洞之中。
血像一條絲線,竟然不是散開,而是拉成極細的一條向下蜿蜒垂去。
“悽神寒骨,悄愴幽邃,其境過清,不可久居啊。”祝高陽注視著極清冽的水潭,血線下沉數尺仍然清晰可見,“令尊從靈境抵達對面想必極為方便,我等要尋到這種地方,真是奇蹟了。”
“……”
“若見到令尊,賀塢主會與我一同對敵麼?”祝高陽淡聲道,“說來,正是他踏入的一切,將灃水塢也撕得支離破碎。”
“長安八水之上,不是江湖。”賀長歌沒什麼表情,“父親二十年前就告訴我了,只是我如今才明白。若見到父親,祝真傳最好立刻殺了我,不然我即便在背後撞你一下,戰局中也頗為致命。”
“哈哈哈哈。”祝高陽瞧他一眼,這樣冷清的寒洞裡,男子的笑依然光明溫暖,輕嘆一聲,“賀塢主多想了,並不真的需要你抉擇什麼。”
他轉身穩了穩腰上的劍,傾身躍入了冰洞,彷彿就把賀長歌留在了這裡,賀長歌沉默一下,也一邁步踏了進去,身形流暢得如一尾游魚。
下沉不知多少尺,從潭底進入一個幽曲的通道,周遭已是徹底的黑暗,沒有換氣之處,某些冷生的水物在壁上或水中搖尾,水洞極度蜿蜒,而且多有幽曲的岔口,許多地方都要躋身進入。很容易想象,一旦迷失在這樣深厚的地底,宗師也有葬沒之虞。
祝高陽沒用任何東西照明,水中唯一微亮的是他的雙眼,黑暗中只映著一條極細的暗紅之線。
這樣冷寂的黑暗不知持續了多久,祝高陽也忘了他遊過了多少岔路與蜿蜒,足足將近半個時辰後,他才感到一股從他身後向前流動的細流。
漸漸紅線也開始向上垂直了,與細流合為一處,祝高陽縱身一躍,明顯感到水流驟然向四方分散開去,已飄在一豁然開朗之處。
賀長歌片刻後從後面跟上來,兩人攀出這方水潭,周遭卻並非想象中黑暗,四周石壁上皆散發著幽幽的熒光,令整個空間勉強可辨。
身後是十丈方圓的小水潭,可見一些細小的寒魚飄在其中,周遭石勢嶙峋,僅僅是幾丈大小的一方空間,而在前方,則是一條顯然有人工痕跡的通道。
祝高陽緩緩按住了劍,卻沒有遮掩腳步,凝目向前踏入。身後賀長歌的腳步有些僵硬。
這通道比想象中要短得多,只類如入庭前的玄關,行不幾步,已是一方豁然開朗的石洞。
兩人同時停下了步子。
通道口,幾件衣裳掛在石上,隨風微微搖動,那裡是一處不知何處流進來的風口,可以想象隱居之人是浣洗衣物之後將其晾在這裡。
石洞之中,雕削了石床石桌,上面還放著茶盞碗筷,兵器、書卷陳列在牆右,只是沒有鍋灶,想來只能食用冷食。
這當然就是那位長安水系之主,【四水修蛇】賀烏劍的藏身之地,二十三年前他孤身進入大明宮,越過當代神宵道首應宿羽、以及甲一鶴檢越沐舟的守衛,一劍刺入了故皇后的心脈,引動了影響至今的麟血之禍。
事後銷聲匿跡,江湖再無人得見,只留下一些隱約的傳奇。
如今二十年後,第一次有人再次尋到這裡,祝高陽微微抬著頭,卻沒有挪動腳步,賀長歌僵硬地立在他身後。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早已陰腐了。
賀烏劍還在這裡,只是也已經陰腐了。
一柄破胸的、他自己的劍把他釘在了一丈高的石壁上,在那之前他先被斬落了右臂,骨頭並袖子還墜落在腳下,身上骨頭有三處斷裂,俱在精準的關節處,顯出一種井然有序的宰殺。
屍骨右側是一行凌銳的劍刻:“鎖鱗四年春五月初九,越沐舟殺賀烏劍於此。”
那是越沐舟掛印而去的第四十天,也是魏輕裾死後的第二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