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胡廣這個時候若是跳出來反對,只怕……大家就不是就事論事了,而是紛紛想的是,如何解決掉提出問題的人。
太祖高皇帝所創下的這個內閣體制,其本質就是以外製內,以下制上,將監督職權,放任給清流,給予品級低下的大臣,制衡身居高位之人的權柄。
這制衡之道,屬實是被太祖高皇帝給玩明白了。
而對於身居高位者而言,他要收拾幾個低階的官員,易如反掌。
可一旦觸犯了眾怒,那麼便會遭來群起攻之。
地位越高的人,越愛惜自己的羽毛,唯恐自己的名節遭受汙染,可恰恰,那些清流往往都是清議的代表,這些人一旦開始四處散播各種言論,亦或者針對你寫各種歪詩,編出各種的段子,亦或者,開始尋找你的錯處,蜂擁彈劾,就算你再清白,也洗不清了。
正因如此,所以大明歷史上,許多身居高位的大臣,哪怕是到了宰輔,絕大多數時候,也不得不順從‘民心’,沒辦法,誰也不想做一個官,做到遺臭萬年,連自己的兒孫都遭萬世恥笑的地步。
再者說了,真若開設了城門,對他胡廣,也不是沒有好處。原先分宅子,對胡廣而言,是雞肋。畢竟這宅子,距離京城有些距離,他胡家,現在也非尋常人家了,內城的宅子,難道買不起?
可現在增設了城門,就大大不同了,路途一下子縮短了一大半,而且入了城之後,直接就抵達宮城,居然入宮當值也便利了不少。
楊榮等人,顯然就是很快看出了這份奏疏背後的明堂,故而沒有輕易選擇質疑和反對,到了他們這個地步,倒不是真想要什麼好處,而是……這等細枝末節的問題,跑去站在百官的對立面,最後遭來無數人的攻訐和抨擊,實在不值當。
“怎麼,諸卿都無話可說?”
朱高熾皺眉,略有一些失望,左右四顧。
可大學士們依舊還是低著頭,一言不發。
朱高熾只好嘆息道:“張卿,工程上,這樣可行嗎?”
張安世道:“可行的……”
朱高熾:“……”
張安世接著道:“開闢城門,確實是未來的趨勢,殿下也曉得,現在京城內外的人流和車馬實在太多了,許多的城門,現在都很擁堵,遲早……這城門是要開闢出來,以方便軍民百姓。現在……就當是從城西開始,先行試點。至於衛戍的問題,臣反而不甚擔心,如今和從前不同了,火器的威力強大,宮城足以自保……”
“好了,好了。”朱高熾點點頭:“既如此,那麼……就令應天府行事吧。”
張安世點點頭。
朱高熾道:“其他的,還有沒有問題?”
張安世道:“沒有問題了。”
朱高熾頷首,隨即道:“既如此,那麼今日就議到這裡。”
一場奏對,就此結束,大家各自懷揣著心事,自是散了。
…………
鴻臚寺少卿周炎下值後,照舊打道回府。
這鴻臚寺,算是有油水的衙門,不過……周炎和自己的上官不睦,平日裡多有口角,雖為少卿,乃鴻臚寺的佐貳官,在寺中行事卻出奇的謹慎。
這也沒辦法,現在他成日盯著自己的上官鴻臚寺正卿,就等著狠狠彈劾那麼一下,而對方顯然也一樣,二人都在尋找機會,隨時給對方致命一擊。
今日當值,又被那該死的正卿陰陽了一通。帶著糟糕的心情,回到自己租住的府邸時,天色已漸漸黑了。
剛剛進門,自己的兒子便信步上前,道:“爹,米行那邊,又來催討了。”
周炎一聽,眉一沉,臉拉了下來,頓時露出了不悅之色。
朝廷雖幾次漲了官俸,可對於周家而言,依舊還是很拮据。
一方面,是在官場上他須有防範,所以不敢輕易動什麼手腳,鴻臚寺裡的賬目,周炎可謂是清清白白,就怕有什麼陷阱等著自己的跳進去。
沒有額外的油水不說,可畢竟是堂堂四品的大臣,出門在外,面子還是要的,例如有鄉人來投靠,給一點細碎銀子接濟一下;例如哪裡有酒宴,身為四品官,人家隨多少禮,自己也不能少。
作為堂堂鴻臚寺少卿,總還得僱車馬出行,家裡得養一個門子,自己的妻子,乃是官眷,總也不好下庖廚,總還得有個廚子。
這七七八八下來,雖然俸祿不少,可架不住自己的兒子,還是個敗家子,隔三差五的在外賒欠銀子,外頭的人,曉得他爹乃是鴻臚寺的少卿,不怕找不著正主,也樂意給錢。
這一來二去的,在這京城裡頭,不但宅邸是租借來的,外頭還有一些債務,近來總有一些人上門,真是一點體面也沒有了。
“別人讀書,你讀書,別人揚眉吐氣,你卻丟人現眼,你這該死的敗家子……”周炎勃然大怒,此時心中火起,對著自己的兒子便破口大罵。
他這兒子,顯然平日裡是被罵習慣了,也摸透了周炎的性子,非但不逃,也絕不紅臉,只是賠笑著道:“誒,誒,誒……兒子該死,真是罪該萬死,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