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有驛卒來,居然村裡有不少人高興起來。
他們大多衣衫襤褸,卻有不少人聚來,家裡有人在外的,不免帶著希望,而並沒有與人有書信往來的,許是這小小的村莊裡頭,實在乏善可陳,哪怕來了幾個外客,也教人忍不住來瞧一瞧熱鬧。
當即,鄧達便送出了兩封書信。
可得了信的人,歡天喜地,人群卻沒散去。
而是大家依舊聚著,至於鄧達,卻似乎和他們都很熟絡,與他們彼此打著招呼,居然能直接點出許多人的名姓來。
那先拆了書信的是一個老嫗,老嫗微微顫顫地將書信送到鄧達的面前。
鄧達便隨意地接過書信,開始給這老嫗念:“家母金安,兒子在外,尚好,福州城中……”
唸完了,人們還不肯散去,似乎開始議論起這在福州城中的人,一時之間,亂哄哄的。
鄧達又唸完了一封書信,便起身道:“時候不早了,待會兒還要去澳前。對啦,這村子裡,可還有沒有掛咱們郵編牌子的嗎?要抓緊了,再不登記,以後送信可不方便。若有人訂購了邸報的,也知會一聲。”
一老人笑了起來:“都掛了,都掛了,雖說咱們這地方偏僻,也沒幾個青壯在外的,可掛著,不是多一個念想嗎?誰曉得咱們會不會在外有一個遠親呢。”
眾人都鬆快地笑起來。
還有人道:“我女兒嫁去了莆田縣,卻不曉得,她曉得不曉得驛站沒有,也不知她肯不肯修一封書信來,哎,這都兩年沒有回家來省親了……”
說著,眾人又一陣唏噓。
鄧達便道:“放心,莆田縣也有驛站的,或許是……她還沒想好寫什麼。”
那老嫗便拉扯著鄧達道:“鄧先生,需得麻煩你給吾兒回一封書信……我早買了郵票的……”
鄧達便捋起袖來,從郵包裡抽出炭筆和紙張,隨即道:“你說,我寫……”
最終……是在許多人的擁簇之下,鄧達和夏瑄方才重新啟程。
夏瑄從來到這個村子便一直默默地看著,在離開的時候,他低著頭,若有所思。
卻不免又有許多疑問,於是對鄧達問道:“長吏,就為了送這兩封書信……”
鄧達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你不知道吧,從前的時候,這村裡,可是連續數年,一封書信都沒有的,可現在,一日竟有兩封……”
夏瑄的思維一時間沒有轉過彎來,於是愣愣地道:“長吏的意思是……”
此時的鄧達,臉上的笑容很是溫和,雖然臉上被早出的烈日曬得紅彤彤的,卻看不到一絲的不耐。
他道:“從前沒有,以後未必就沒有,大家都曉得了其便利之處,自然而然,也就有了。”
他看了看夏瑄覺得新奇又驚歎的臉,道:“你可曉得前頭的村子,是個漁村,嗯……是疍民,疍民可知道嗎?”
夏瑄茫然地搖了搖頭。
鄧達便繼續微笑道:“其實就是被人常說的賤民。他們的人幾乎都住在船上,平日裡,即便官府也絕不管顧他們。哪怕是他們在岸上,與人產生了糾紛,官府也幾乎偏袒另一方。”
夏瑄皺眉道:“打一輩子魚?”
“正是。”鄧達道:“其他的村落,哪怕現在沒有一個秀才,可百年來,總還能出幾個讀書人。可在那地方,卻是千百年來,也不曾有一個讀書人。可你知曉不知曉……就在這地方,竟有人訂購了邸報。”
夏瑄驚呼道:“啊……他們識字嗎?”
鄧達道:“對他們來說,識字這等事,可和咱們這些讀書人不一樣,咱們需得有蒙師,得有筆墨紙硯才可識字。可他們,有的人在沙灘上拿樹杈比劃,有了疑問,便逮住路人來求教,也能勉強認識幾個字,懂了幾個常用字,再讀一讀邸報,含糊不清地看,慢慢的也就什麼都懂了。”
夏瑄更驚奇了,忍不住道:“過路之人,竟也識字?”
鄧達就差沒給他翻個白眼,沒好氣地道:“這個過路之人,其實就是我。”
夏瑄:“……”
又走了一些路,其實這才日上三竿,可夏瑄卻已整個人快要散架了。他撲哧撲哧的,腿腳也開始有些一瘸一拐。
鄧達索性讓他坐在了騾馬上。
他口裡唸叨:“剛剛來這的時候,其實我與你一樣,不過這等事,做了一些時日,也不覺得辛苦了。倒是這地方,和人熟絡了,每次我至各處村落,總見有人欣喜,也不免心裡滿足。再見一些人,遇到我這樣的‘秀才’,竟肯來求教,更是教人驚歎。”
頓了頓,他看了認真聽他說話夏瑄一眼,帶著幾分感慨道:“我從前還以為,百姓愚鈍,是因為他們不肯讀書的緣故,可現在反過來想,是因為他們不能讀書,方才愚鈍。以後你慢慢就會懂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