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胡廣一副想要反駁的樣子,楊榮苦口婆心地接著道:“你想想看,他若是相信你,那麼相信金幼孜的人,就會認為太子為了將張安世留在自己的身上,甚至連陛下的心意都要違抗,這是大不孝。你想想看,太子能揹負大不孝的指責嗎?”
“這裡頭最可怕之處,遠沒有是非對錯這樣簡單。而在於,它既使太子殿下陷入了尷尬的境地。同時,又加封了張安世,使張家有了一條後路。對張安世而言,丟下這裡的一切,回到新洲,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而對於這些年來,早已被新政折磨的百官而言,也多了一個宣洩口。對天下計程車紳而言……”
胡廣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榮道:“就是不去,也奉勸胡公不要去,此時太子殿下,即將登上大寶,最是該收攏天下人心的時候,我們為此爭執,被人說是黨爭也好,說是意氣之爭也罷。可太子殿下,無論做出任何的選擇,都會使他這即將克繼大統的新君,處於十分窘迫的局面。”
“歷來新君,登基之處,都需展現至孝,也需收買天下人心,所以……才會有天下大赦,會採取籠絡大臣的措施。等一切大局已定,過了一兩年之後,再執行自己的主張。這個時候……去逼迫太子殿下,是不可事宜的。我們該以大局為重,將這個爭論,侷限於文淵閣,侷限於百官,而絕非是東宮。”
“你……”胡廣手指著楊榮,卻懶得再繼續多說,一跺腳,氣勢洶洶地去了。
胡廣很憤怒。
直接負氣而去。
不過他雖怒不可遏,對楊榮的話不以為然,可……卻沒有直接往東宮去,而是乖乖地回了自己的值房。
也沒了心思票擬,而是取了筆墨紙硯,開始畫王八,畫了數十隻,還貼心的在每一隻大小王八上,做了標記。
“金幼孜。”
“金幼孜長子……”
“金幼孜長孫……”
……
金幼孜顯得格外的低調,他沒有再繼續去談及陛下口諭的事,即便有人來拜訪,他也絕沒有再繼續和人談及此事。
他依舊還是沉默著,顯得格外的平靜,彷彿一切的事,都沒有發生一般。
既使處於這風口浪尖,他亦是一切如常。
“解公……”金幼孜拿著一份奏疏,來到解縉的跟前。
解縉頷首,抬頭瞥了金幼孜一眼,微笑道:“金公有何賜教?”
“這份奏疏……是關於江西勸農的,乃江西布政使司所奏,只是此處,有一些語焉不詳,解公可否一看。”
解縉點頭,伸手取了奏疏,只看了看,便道:“去歲糧食大豐收,所以今年百姓們希望多種一些桑梓,也是情有可原。若是官府勒令不得強種,反而不妥,最好的辦法,還是隻限制部分的大戶吧。”
金幼孜點點頭。
解縉將奏疏發還,金幼孜接過,金幼孜道:“聽聞吉水那邊,解公的族人,也都要移往爪哇?”
解縉嘆道:“吉水人傑地靈,是個好地方啊,哎……此乃生養之地,背井離鄉,輕易割捨,說是不痛心是不可能的。可爪哇也缺乏人力,解某思之,還是讓他們去爪哇,去有所作為吧!”
“那裡艱苦是艱苦了一些,可若不經歷這些磨礪,如何能光耀門楣呢?歷來大族,哪一個不是創業艱難,才惠及子孫?使子子孫孫無所憂的?此事……解某是再三修了書信,勸告他們,他們也一直拿不定主意,如今……見解某重新入閣,竟還求他們入爪哇,他們才肯的。”
金幼孜道:“解公這般捨己,真教人欽佩。”
解縉笑了笑道:“只怕是教人譏諷吧。都已入閣了,卻還教族人們身赴險地。”
金幼孜想了想道:“確實有人疑惑。”
“因為這是天下大勢。”解縉看了他一眼,道:“這就如周室翦商之後,分封諸侯一樣,多少周室宗親,分赴天下,其中的艱苦,可想而知吧,可不如此……何來周室的王業?又如何來的數百姬姓諸侯?歷朝歷代,能看清大勢的人很多,可看清了大勢,真的敢於隨著這滾滾潮流而動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為何?因為此勢乃萬千人合力的結果,人人不出力,何來的大勢所趨呢?人都好逸惡勞,想要撿現成,只是……投機取巧,最終也不過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而已。”
頓了頓,解縉又笑了笑道:“金公,你我同鄉,這裡也無外人,有些話,解某本不該多問,可此時心裡還是不禁犯嘀咕,還請金公賜教。”
金幼孜道:“還請示下。”
解縉目光幽幽,好像閃爍著什麼,卻是輕描淡寫地道:“陛下封宋王就藩之事,金公當真聽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