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居然沒有生氣,只平靜地道:“你既什麼都知道,那麼……你在鐵路上做的事,就屬於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陳進業戰戰兢兢,他牙關咯咯作響,只是繼續匍匐在地,顫抖著身子道:“可是歷朝歷代,都是這般的……”
“哼!”朱棣冷哼一聲。
陳進業卻繼續道:“臣所讀的書,臣自幼身邊的人情世故,哪怕是臣忝為朝中命官,臣職責所在,盡是如此。就說鐵路,朝廷要修鐵路,臣身為大臣,又非盜匪,如何能強取豪奪?”
“陛下取士,開科舉,這所考的文章,說的不都是此等仁義道德之事嗎?聖人書之中,不也是教授臣等做謙謙君子嗎?君子不奪人所好,難道這不是如此嗎?”
“朝廷開科舉,令臣等讀聖人書,所錄取的也是代聖人立言的文章,這聖人書中,何曾有教授臣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時,以酷吏的行為去對付縣中耆老、士紳的手段?”
頓了頓,陳進業繼續道:“聖人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難道陛下要臣違背聖人的教誨嗎?”
此言一出,朱棣直接被幹沉默了。
到了現在,陳進業居然還敢在聖顏跟前說出這些話,不可無大無畏了。
只是這番話,無疑也讓朱棣無法反駁。
所謂用政令來引導百姓,用刑法來整治百姓,百姓雖能免於犯罪,但無羞恥之心。用道德教導百姓,用禮教來統一他們的言行,百姓們就既懂得羞恥又能使人心歸服。
這是正兒八經的聖人之言,是大明取士的錄用標準,是歷朝歷代,甚至是大明也倡導的大臣操守。
而反過來說,在儒家的意識形態之中,似張安世這樣的人,是十分純粹的酷吏,哪怕是放在儒家風氣較為開放的時代,那也是要列入酷吏列傳,與張湯這樣的酷吏齊名,是敗壞了天下的風氣,也不會有好下場的人。
朱棣聽罷,眉頭微微一皺,他怫然不悅,卻是抬頭看著窗外大聲呼叫傳蹴鞠給自己的張安世,朱棣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沉重。
朱棣陰晴不定地道:“這樣說來,你反而是大臣的典範了?”
陳進業原本以為,自己的這一番大膽的奏對,會換來朱棣的勃然大怒。此時見朱棣似乎並沒有發怒,才稍微鬆了口氣。
“臣不知道。”陳進業道:“從前臣以為是的,只是……此次之後,臣實在不知臣是什麼。”
朱棣道:“看來你還有自知之明。”
“可臣……”陳進業臉色慘然:“臣……”
他後頭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下意識的,陳進業從戰戰兢兢,變得失魂落魄,這是一種長久以來,自己的意識操守崩壞導致的心理狀態。
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學了這麼多年的學問,半生的時間,去踐行那種君子或者是仁臣的理念。
可這東西崩塌,親眼見識到這些東西摔在自己的面前,脆弱得像瓷器一般四分五裂,這種感覺,讓他生出的感覺,卻一點都不好,宛如撕心裂肺一般。
朱棣坐下,慢悠悠地道:“你們平日裡說忠,那麼朕就讓你效法張卿,也做一做這忠臣。”
朱棣將這簿子擱在手上,揚了揚道:“誰拿了朕的錢,誰從這鐵路里得了利,現在都一目瞭然了。那麼,你該知道如何做了嗎?”
“臣……臣……”陳進業顯得遲疑。
朱棣的臉色又冷了下來,道:“你不敢?”
陳進業道:“難道就沒有其他轉圜的餘地了嗎?”
“你還想要做謙謙君子?”朱棣冷笑道。
陳進業張了張口,卻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將嘴巴閉上,深吸一口氣,才又道:“願為陛下驅策。”
朱棣長身而起,隨即道:“來人,召張安世那傢伙來,制定行動的計劃,讓這陳進業協助。朕要你們,將這些該死的賊一網打盡,一個都不留!”
朱棣的聲音依舊平靜,可這話,顯然帶著無盡的寒霜。
陳進業只匍在地上,此刻,他只覺得,曾經的自己好像在慢慢地死去。
可是新的自己,卻是茫然的,就好像一個失去了魂魄的軀殼,他鬼使神差地道:“遵……遵旨……”
沒多久,便見張安世大汗淋漓地走了進來,得了旨意,立即大呼:“三兇,來!”
朱勇三人,一個個精神奕奕。
朱棣坐在一旁,不發一言。
具體的計劃,他懶得佈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