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得不承認,他那一套,確實已經不現實了,若是靖難之中,但凡南軍有幾個這樣的玩意,只怕自己引以為傲的鐵騎,都要迅速的被撕開一個缺口,根本無法對南軍進行有效的打擊。
張安世道.“臣其實一直都在想,我中原之所以能有今日,遠勝四夷,其根本所在,就在於我中土之國,歷來比之四夷擁有更多的巧匠,先周之時,分封諸諸侯,征服四夷,憑藉的乃是精湛的銅器冶煉,而到了秦漢之時,秦漢時的鐵器冶煉,已遠超四夷,那時秦軍與漢軍,備上的乃是大量的弓弩,穿戴甲冑,刀劍鋒利,所過之處,四夷無不是望風披靡。”
“可自魏晉之後,天下卻把持在一群只曉得經義的儒生手裡,世家大族,忽視器械,而重視經義,結果胡人大量招攬匠人,入主中原……由此可見,匠人方為我中原制服匠人的根本。”
“就說這機槍,若非無數匠人嘔心瀝血,如何能製出?此物若是上了疆場,又能挽救多少將士的性命……”
朱棣聽得很認真,卻若有所思。
其餘諸將,也紛紛陷入了深思。
張安世顯然是帶有目的的,讓功勳子弟們去學習弓馬,當然是好,這能磨礪許多人的心性。
可有的人,天生就不可能像自己的父祖一樣從軍,這些人……為何不可以往其他的方向培養呢?
匠人的地位實在太低了,士農工商,這匠人的地位,在大明並沒有好多少。
這就基本上斷絕了,絕大多數貴族和富豪子弟們對匠人的任何嚮往。
可歷來,科學的進步,固然靠一些底層的匠人推動,可實際上……自工業革命以來,絕大多數的科學家,卻大多都出自貴族和富商的家庭。
這倒不是這些人比底層的子弟更加聰明。
只是因為,絕大多數尋常的百姓,一日三餐尚且艱難,為了溫飽,不得已每日機械式的做著苦功。
而研究和發明,很多時候,雖出現了設想,卻是需要一次次實驗的,在成功之前,根本不可能帶來任何的利益,哪一個尋常人,可以承受這樣的時間成本?
恰恰是貴族和富商的子弟,他們本身自幼就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與此同時,他們對於科學的認知,未必是來源於生活的壓力,而很多時候,只是純粹的出於對科學的興趣,這也是他們推動自己不斷深入研究的動力,在實驗的過程中,他們也樂於去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哪怕有一些研究,甚至只是無用功,可失敗也是他們能夠承受的。
問題就在於此,眼下工匠的輕賤,是不可能讓任何富商以及貴族子弟去接觸工學的,哪怕稍有任何的興趣,也一定會被人果斷阻止,因為這對家族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而想要做到這一點,其中最重要的是改變大家的觀念,使某些匠人,成為人們所敬仰的物件,只有如此,才會有人開始立志,成為那些大匠一樣的人,名垂青史。
與其將時間,過多地花費在不感興趣的弓馬還有四書五經上,不如將自己的聰明才智,放在推動科學的進步上。
哪怕這種進步十分微小,而一旦進入了良性迴圈,對整個天下所帶來的收益,卻也是無比巨大。
於是張安世接著道:“所以臣以為,聖君之下,士農工商,無分良莠,這些俱都是陛下的子民,凡是對我大明有大功者,都當受賞,而獲罪者,自然當誅。”
此言一出,朱能幾個,面上還是笑嘻嘻的,他們顯然對這些話,不甚感冒。
可隨來的兵部尚書金忠,卻是詫異地看了張安世一眼。
金忠當然清楚,張安世又開始′胡言亂語‘了。
這些話,只怕讀書人聽了,不免要覺得刺耳。
好在金忠也不是讀書人,他是測字算命出身的術士出身,所以張安世倒沒有罵到他的頭上,將他與工商並列。
朱棣卻是眼裡放光,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張卿家的意思是……這些匠人,也該受賞。”
張安世也不知朱棣是真煳塗,還是假煳塗,明明他說的是……人不應該以職業來區分貴賤和好壞。
不過……張安世對此樂見其成,於是道.“陛下他們立的功勞,何足掛齒……”
“這若是何足掛齒,那麼朕的眾勳臣,都要汗顏了。”朱棣氣定神閒地看著張安世道:“張卿說的對,應該報功,張卿擬一份功臣簿子來,凡是牽涉此物者,送至兵部,兵部該當封爵或賜世職,以表彰他們的功績。”
張安世卻是目光炯炯地看著朱棣,道:“陛下,這算是軍功嗎?”
軍功者才可封爵。
張安世覺得還是先爭奪這個定義權為好,一旦定義為軍功,那麼……就名正言順了。
朱棣倒也大氣,豪爽地道:“這樣大的功績,當然算是軍功,有了這個,軍功豈不是唾手可得?”
張安世道.“臣代他們,謝陛下恩典。”
朱棣看向兵部尚書金忠:“依朕看,可擬一個匠人立功的章程,凡有匠人對我大明國計民生都有功績者,當以功績予以賞賜。”
金忠笑呵呵地應了,他求之不得呢,至少有了這機槍,他這兵部尚書,便可高枕無憂了。
朱棣心情很好,正事說完,便道:“來人,教人燒製野物,預備晚膳,今夜在此飲酒作樂,慶祝張卿得了頭名。”
眾人紛紛稱萬歲。
朱棣卻依舊興致勃勃,而另一邊,丘福卻已火速地回到了自己的帳篷裡。
他當即提筆開始修書,這書信是送往朱高煦的,丘福與朱高煦有過命的交情,當初朱高煦想要爭儲,丘福幾乎是竭力支援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