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館這邊動靜,各路人馬已有耳聞,紛紛踏至來看熱鬧,有幾個是不得不提的,比方說,騎著馬立在一棵樹下一臉擔憂的程小鳳,比方說她身邊不遠處一輛馬車上坐的三人。
“呵,還真是熱鬧的很,好戲連連呀,”李元昌從對面車窗看望外頭,道,“沒想老四這口子還是個膽大擔事的,你說那麼些人圍著她竟也不怕。”
李元嘉坐在他對面,將閃爍的目光從窗外收回,低頭把玩著腰上佩環,“你怎知她不怕。”
“咯咯,嘉哥哥不知,這魏王妃的膽子可大呢,”長孫夕放下窗簾,扭頭對兩人調皮地吐了吐粉豔豔的小舌頭,“夕兒膽小,是不敢這般拋頭露面的。”
李元昌看著她眼神微暗,哈哈一笑,愛憐地伸手摸摸她頭頂,道,“你自當比她嬌貴的多。”
“七叔笑話夕兒呢,夕兒怎麼同王妃比。”長孫夕晃晃腦袋。
“你——”
“她是什麼出身,如何同你比。”李元嘉劫了兄長的話,抬頭對著長孫夕輕輕一笑,眉眼溫藹,惹得她臉兒稍紅,又扭頭去將簾子打起來,李元昌挑挑眉毛沒有言語,三個人繼續往外瞧。
“魏王呢,怎不叫魏王出來解釋,他害死這麼多條人命,你一婦人能做甚主”這文人說話,因多有功名在身,可不像平常百姓扣上遮攔。
看著下面人頭攢動,個個兇相,若說不害怕這群人暴動,那是假話,就是前面擋著一群護衛也禁不住懼意,遺玉目光同那個護著老婦的男子一接,她勉強露出個善臉,又朝前走近一些,好聲道:
“這位公子你先別急,我聽你口音像是南方人,我祖父曾客居揚州,敢問你祖上何處?”
那人稍一猶疑,不甚情願地答道,“福州。”
“是福州啊,”遺玉點頭,“那你是何時搬來京城的?”
那人愣了一下,紅著眼睛道,“去年。”
遺玉又是點點頭,看看附近因不解其問而靜下的人們,伸著手指了南邊,“你府上現可是居住在城南的昌明坊東街?”
“...是、是啊。”
“那就對了,”遺玉後退開一步,手一指周圍,面色柔和地高聲道,“死者現在這裡的家眷,可有同這位來領屍的公子一樣是近年才遷到長安,現住在昌明坊東街的,還請抬個手叫我看一看。”
沒人動,數百人裡,半晌都沒有一隻手舉起來。
遺玉暗暗冷笑,後退幾步重新上了臺階,微微低頭盯著安靜許多的眾人,心裡疼緊還在宮裡緊閉那人,臉上帶著幾分嘲色,聲音不洪亮,可卻尖銳非常:
“眾人皆知,文學館廣收寒門志士,但凡虛心向學又有品行的學生皆有機會入館,享月俸,免食宿,更有甚者,近年參與編修坤元錄而不願返鄉等人,王爺諒其勤好,自掏腰包在京中買下一片普通宅居,供這些人家眷遷戶入籍,可謂是煞費苦心,等待書成之後,也叫他們名錄古卷。有言道,知遇之恩比再生,縱是馬畜也曉親善伯樂,又有農夫與蛇,解衣暖被其所毒咬。而今,文學館出事,王爺遭人構陷,被汙說是好大喜功之徒,可笑,可憐你等卻也信這穢語,不助不謝他,反來爭相汙他聲譽,連承認他寬厚與你們都不敢,不是比馬畜不如,同蛇一般冷血無情嗎”
一通斥責,言末聲澀,然下鴉雀無聲,似是整條街上人都她字字句句裡的寒心凍僵在這**辣的日頭下。
不知時過凡幾,誰先帶頭,人群裡有人高高舉起了手,扯著嗓子喊道:“我、我住在昌明坊東街,我不相信那些同窗是王爺害死的”
這一聲方落,烏壓壓的人群裡一隻隻手臂高高舉起,兀然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喊聲,似要震破人的耳膜:
“我家也住在昌明坊東街我以為那些人死同王爺無干”
“王爺怎麼會是好大喜功之人,我不信”
“我也不信”
“嗚嗚,”先前那個被兒子護住的老婦人一把推開他,跌跌撞撞向前,捧著胸口對著遺玉哭訴道,“逢年大澇,我兒連年考舉不中,若非王爺厚待,我一家老小是要餓死在那南地裡,我兒常說王爺待我們恩重如山,就是拿他命抵了也不為過,這屍首老婆子不領了,一定要查出來是什麼人陷害王爺,害死我兒”
此時人聲沸沸,卻是一改風向,由來兩般。看著這一張張漲紅的臉孔,遺玉的心漸漸又熱乎起來。
“老夫人快快請起,”她撥開侍衛,攙扶住那要下跪的婦人,緊緊握著她手,鼻音重重道,“您老人家放心,那些被害的二十八條人命,王爺同我定不讓他們含冤而死。”
“哼又是她壞事。”看著那群同仇敵愾的愚民,李恪眼裡醞釀著一團怒氣,將手中杯子摔回桌邊上,沈曼雲連忙去撫他胸口,柔聲道:
“主子彆氣,她再是能鼓唆人心,這案子今天也得結了,文學館不可能總禁著,他們查不出證據,那些人命就還得是魏王揹著。”
“對,逃不了他。”李恪心情稍好,伸手環住她腰背,低頭叼住她嘴唇,發洩一般啃咬起來。
而另一輛馬車上看戲的三人,卻是靜了好半晌才有人開口。
“這魏王妃,有點兒意思。”李元昌輕拍著膝蓋道。
李元嘉放下腰上玉佩環,接過長孫夕遞來的茶水,慢飲一口,垂眼遮去眸中神采,“這等聰明的女人,倒真是少見。”
長孫夕端著茶壺的小手一抖,扭頭看著窗外那遠遠不甚清晰的人影,暗暗咬緊了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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