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是有他的自尊的,昌豨,一個泰山賊,他怎肯降之?
見突圍無路,他反倒慢慢地鎮靜了下來,仗劍挺立,蔑視昌豨,說道:“應仲遠以一郡之地,何以抗君侯舉州之攻?君侯起兵以來,戰無不勝,誅張角、破董卓,縛陶恭祖易如反掌,縱是與應仲遠形勢互易,仲遠又何能為敵?藏將軍明見遠識,為君侯信用,委託方面之任,泰山既克,論功授官,二千石何足掛齒!又豈會屈從必敗之應仲遠?爾所言之簡書,我料必是應仲遠之計!”笑顧陳容,說道,“豎子愚笨,竟中應仲遠小計,今君與我共死此處,君侯必為你我報仇,兵威至時,小小豨兒,……”環指周圍的昌豨兵吏,“並及爾輩,死無噍類矣。”
昌豨是昌霸的小名,豨者,野豬,劉備呼昌豨為“豨兒”,換言之,也就是罵昌豨為豬崽子,比陳容罵得更狠。昌豨大怒,罵道:“死囚!常見爾木訥若不能言,不料也能逞口舌之利?既不降,待殺爾,當斷爾舌!”
劉備為人,親和下士,沒有架子,便是昌豨帳下的軍吏,對他有好感的亦有不少,既存好感,對他說的話也就天然地會信上幾分,且聞其所言,細思之,確有道理,一時間,好幾個參與此事的軍吏就不由生起懷疑,皆轉目注視跟從昌豨出帳的公孫犢。
劉備見機,又說道:“爾言那簡書是藏將軍所寫,我且問你,送簡書之人可是藏將軍的親信?”提劍指向公孫犢,“送簡的若是此人,則定為應仲遠之謀無疑矣!這等大事,焉可假手外人?”
臧霸帳下的軍吏劉備認識得雖然不多,但臧霸親近的吏員們,他卻大多見過,此時見昌豨手下的軍吏有好幾個都看向公孫犢,猜出送簡書的定是此人,而此人的相貌卻很陌生,因是有此一言道出。
就連昌豨本人,到了這時,也不覺生疑,不由自主地亦看向公孫犢。公孫犢將要開口辯解,劉備、陳容趁在場諸人的注意力多轉移開了的機會,立時暴起,士仁、陳式等奮前拼殺,劉備舉劍斫砍,接連手刃數敵,陳容言出必果,帶著從吏、衛士等為他斷後。
昌豨的兵吏們猝不及防,被他們衝出了包圍。
昌豨大怒,親提劍引眾追趕。昌豨的將帳在營地中間,從這裡去到轅門,中間需要經過數十座兵帳,這些兵帳內的軍士皆不知情,不知昌豨為何突與劉備火拼,沒有統一的軍令,他們進退失措,有的上前阻擋,有的只是從帳中出來觀望。
劉備等力戰,雖不能即殺至轅門,負隅抵抗,勉強可以自保。
便在這時,轅門外殺聲驟起,隱聽得有人高叫:“卓膺在此!誰敢殺吾主?”卻是卓膺奉荀敞之令領兵來至。劉備大喜,與士仁等說道:“卓膺驍猛,可救吾等出!”
昌豨顧不上追殺劉備了,指揮部曲,抵擋轅門外卓膺的進攻。卓膺攻不能進,劉備也殺不能出,兩下暫陷僵持。又聞營外人馬漸多,很快,有人馳馬繞營大呼:“吾孫康是也!昌霸謀叛,凡其部曲,早降者不殺!”又有人亦馳馬繞營,大呼:“鎮東將軍檄令:只誅首惡!”
昌豨營中兵士大亂,卓膺等趁勢猛攻,殺入營內。
士仁等對劉備說道:“昌霸兵亂,仁等請護將軍殺出。”
劉備說道:“威碩死於豨手,陳校尉恐亦難免,吾豈能安然獨出?不殺豨賊,吾恨難消!”
他不肯出營,帶著士仁、陳式等趁昌豨營中兵亂,轅門外的卓膺、孫康等攻入轅門之機,折返回去,尋找昌豨。正與昌豨相遇於營間道上。昌豨慌亂無神,不防劉備竟敢返回,隨從他的軍吏們俱無了鬥志,被劉備等殺散,昌豨倉促地格擋了兩下,士仁等一擁而上,將其殺死。
劉備親手砍斷其首,提在手中,掌摑之,詈罵道:“豨兒!竟欲殺乃公耶!”
劉備一向來都是喜怒不形於色,實是今晚太過險要,若非陳容拼死為他開道、斷後,若非卓膺等及時趕到,他差點就要壯志未酬,與劉琰等共死昌豨手下,歷經兇險,今終轉危為安,反把昌豨殺掉,此刻他情緒難掩,故才有了這麼一番失態的舉動。
士仁聽他詈罵言,覺得他罵得有問題,瞧了他一眼,還是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劉備令士仁等持昌豨首級,傳示營中,配合營外的卓膺、孫康等部,很快就平定了這場兵亂。
陳容等為劉備斷後,已然戰死。劉備把劉琰的首級置於其屍上,與陳容等的屍體放在一處,將昌豨的首級置於其前,不顧傷勢在身,下拜慟哭,說道:“陳君、威碩,竟死賊手!陳君!我與君共赴賊宴,君死此地!威碩!君與我同宗姓,我與君傾蓋如故,今君死此地!二君俱死,備焉能獨活?”拔劍在手,欲自刎。
卓膺等人在邊兒上,急忙奪下他的劍。
荀敞也在場,陳容的從吏、衛士中有一個傷重未死的,荀敞從他那裡聽說了陳容戰死的經過,因此,勸劉備說道:“此非將軍之過,無需如此!陳校尉是為給將軍斷後而才戰死的,將軍如自刎,又怎麼對得起陳校尉的捨生相救?”
劉備泣道:“正是因陳校尉為我斷後而死,我才不願獨活。”
荀敞再三勸之,劉備方才不再提說自殺,改向荀敞下拜,說道:“若非參軍,備與仁等皆不得存,都將為賊所害矣。”
卻原來:卓膺攻昌豨營,同時急報荀敞,荀敞聞訊,引兵疾出,先遣精卒數百馳援卓膺,自引餘眾徑入孫康營,假傳荀貞的檄令,奪其兵,又檄召陳容部,三部共擊昌豨營,到了昌豨營外,他又使孫康繞營馳呼,以動昌豨部曲的軍心,再又仍舊假荀貞的名義宣檄,說是“只誅首惡”,數管齊下,因是得以迅速地攻破了昌豨的營壘,撲滅了昌豨的這次叛亂。
荀敞還禮,謙虛地說道:“此是卓都尉、孫校尉諸君之功。”向同在場上的孫康請罪,說道,“事急從權。昌霸亂時,不及與校尉詳說,是故假君侯之檄令奪校尉之兵,萬幸請校尉勿怪。”
孫康還能說什麼?不追究他不上報公孫犢來勸降的事情,對他已是客氣的了。他唯唯而已。
荀敞沒有把奪來的虎符還給他,說道:“敞已遣吏疾往郯縣,向君侯稟報此事,想來日內便應會有回檄送到。等君侯的檄令到了,愚意吾等按檄令善後舉措便是。君等意下何如?”
劉備、孫康俱道:“正該如此。”
荀敞令人把陳容、劉琰的屍體收起,又令把昌豨的首級掛到昌豨營的轅門外,以震懾其餘部中之尚仍存不軌之心者,又叫人把公孫犢綁了,問過口供,使人押去郯縣。
諸事辦畢,天色將亮。
劉備傷勢不輕,荀敞請他領本部兵回營總鎮內外,孫康暫不能歸己營,與劉備共去劉備營中,孫康的部曲暫歸劉備兼領,也跟著劉備他們先去劉備的營外駐紮,陳容戰死,其部無主,荀敞令且先駐昌豨營外,而他自己則留昌豨軍中,安撫營兵,一切處理得井井有條,各部俱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