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浮浮,雲裡霧裡,陳見浚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軟綿綿的,想動彈卻無法自主,不由大為惶恐。恍然間,彷彿又回到了幼童的狀態,孤苦伶仃,悽惶無助。
“孃親,孃親……”他不住呼喚,希望孃親能來抱抱他,保護他。迷離中,有一個溫柔可親的女子,過來攬住他,喂他水喝。他望向那女子的臉,女子的眉目柔美,一雙眼睛特別清亮,他迷迷糊糊地想到,這不是內藏庫的宮女季靈芸嗎,怎麼她卻是我的母親?
她的笑容是那麼溫柔,但他卻只不敢相信,極力仰著頭,想仔細看清楚這人到底是誰,果然那女子的面龐變了,並不是季靈芸,而是張惟昭。
怎麼我的母親卻又是她?陳見浚惶惑更深。但張惟昭卻毫不遲疑,抱起了還是幼兒的他,輕輕搖晃。張惟昭的雙臂十分有力,胸膛溫暖,陳見浚只覺得內心十分安定,彷彿被這樣一雙臂膀抱著,再也不用害怕有人來打他,害他,迷迷糊糊就要睡過去。
耳邊卻聽到焦急地呼喚:“皇帝!我兒!皇帝你醒一醒!”
陳見浚欲待回答:“不要吵!讓我睡一覺!”卻覺得虎口一陣刺痛,驀地醒了過來,卻見太后一臉焦急地看著他:“皇帝,你覺得怎麼樣?”
離開了讓他覺得十分安適的夢境,陳見浚不由一陣失望,但還是答道:“母后,朕沒事,不必擔心。”
“還說沒事!剛剛你好好的,怎麼忽然昏了過去?你要嚇死哀家了!”說著眼中滴下淚來。太后方才還沒回到長樂宮,就接到稟報說皇帝暈過去了,嚇得她兩眼發黑,連忙又回到乾清宮。幸而太醫用了針之後,陳見浚隨即又醒過來了。
剛剛金貴妃和皇帝的爭吵,並無人敢回稟給太后知道,因此太后此時還不明白皇帝是因為什麼暈厥的。
陳見浚只覺得中氣不足,頭暈耳鳴,但還是要打起精神安慰太后:“確實不打緊,只是因為咳嗽得急了一口氣喘不過來而已。現在已經好多了。”陳見浚說著往屋裡掃視,只見於皇后和金貴妃站在床邊不遠的地方,於皇后滿臉關切,金貴妃一臉灰敗。
陳見浚道:“朕累了,只想睡一會兒。母后您也回宮休息吧。這裡留皇后看著就好了。”說著只管閉上了眼睛。
於皇后不提防皇帝突然有這樣的安排,忙應了下來,然後溫言勸慰太后回去休息,叮囑隨侍仔細著送太后回宮。
金貴妃知道陳見浚這樣安排是惱了她的緣故,自己站了一會兒,告退回安喜宮了。
送太后和金貴妃走了之後,皇帝由皇后親自服侍著服了藥,又睡了一覺。醒來之後,隨即下旨以金貴妃侍疾不周的理由,將她禁足在安喜宮。
此令一出,宮內譁然。皇帝開始親近皇后而疏遠金貴妃,這在宮裡是破天荒的大事。一時之間眾說紛紜。金貴妃在皇帝病中與他爭吵,氣得皇帝暈厥的事情暗地在宮裡流傳開來。有人已經開始猜測後宮是不是要變天了。
中宮被冷落多年,如今突然因侍疾被陛下看重,宮裡那些人精似的嬪妃和奴才,紛紛見風使舵,收起了以往面對皇后時的皮笑肉不笑,真心恭敬了起來。送到皇后宮中的東西,以往雖然也是好的,現在越發精緻了。連皇后身邊服侍的人,走在宮裡也揚眉吐氣了。
皇后雖然侍疾辛苦,人卻反而更有精神了。她當了多年的影子皇后,到了如今,才真正開始嚐到了一點做皇后的滋味。
這段時間,皇帝病著,許多事情都交給太子去和內閣宰輔,以及司禮監的太監們商議。除此之外,太子還要天天至少一個時辰來皇帝床邊侍疾,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太子這一忙,就來不及多陪伴太后,每日只能匆匆給太后請安,站一會兒隨即離開。幸而有於妙清日日陪伴在太后身邊。於妙清語言溫軟,性格隨和,給因皇帝生病而焦慮不已的太后很大安慰。太后對於妙清也益發倚重了起來。
於皇后和於妙清,儼然成了紫禁城裡的新貴。
與此相反,安喜宮裡卻是一片低迷。以往皇帝雖然也和金貴妃吵吵鬧鬧,甚至動過手,但總像是夫妻間的爭執,往往床頭吵架床尾和。而像這次陳見浚拿出皇帝的身份來壓服金貴妃,直接將她禁足,還是頭一次。
只是金貴妃積威甚重,且隨時都有重新翻盤的可能,因此眾人一時之間也不敢真的怠慢了她,給安喜宮的供應依然是宮裡一等一的。
金貴妃深恨於皇后挑撥離間,藉機討好陳見浚。更恨張惟昭陰魂不散,人都走了還攪動得陳見浚心神不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