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之卦的卦底,是乾卦。乾卦意味著天、生命力、強健和父親。”
“你說之卦是發展的趨勢?”
“對。”
“可朕早就是天子了,也早就有了兒女,做了父親,這明明是現狀,哪裡是趨勢?”陳見浚嗤到。
張惟昭平靜而清晰地說道:“您的原卦屯卦是雷水相激之相,是極大的混亂與不寧。這意味著問卦的人,內心正處於混亂與恐懼之中,惶惶然彷彿覺得大難將至。而卦象顯示,暴風雨過後,混亂又會讓位於有序,這其實是在說,您最後迎接到的不是災厄,而是新的開始。”
陳見浚皺著眉頭聽著,冷聲道:“如今天下成平,朕會怕什麼災禍,這不是無稽之談嗎?”
“從作為之卦的需卦上來看,這個‘災禍’不是天災人禍,而是時間的流逝帶來的恐懼,比如,衰老和死亡。”
陳見浚的呼吸忽地一滯,渾身一震。
張惟昭就當沒看到,接著說:“需卦的卦象是,土地等待著雨的降臨,而云正在天上聚集。這是在告訴您時間的流逝不是摧毀你的敵人,而是成就你的盟友。”
“這是什麼意思?”陳見浚不由自主地身體往前傾,似乎沒有聽懂剛才的話。
張惟昭於是輕聲重複道:“不需要懼怕時間的流逝。”停了一下,又加了一句:“時光的延續將會超過您的預期。”
陳見浚的呼吸聲十分粗重,似是正處在心潮翻湧之中。過了一息,才漸漸平穩下來。
“那這些和‘長子’與‘父親’又有什麼關係?”陳見浚問道。
“原卦中的主卦含有長子之意。如果一個人懼怕時間的流逝,將會自囚於孩童的位置。外表成人了,而內心仍然是個渴望父母關愛的稚子。而之卦的主卦則有陽剛、父親之意,意味著只有當一個人不再畏懼時光的流逝,坦然接受時間帶來的變化,包括成長和死亡,才能夠在內心真正成人,承擔父親之職。”張惟昭繼續解釋。
陳見浚又是長久的沉默。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有懷恩的聲音響起:“啟稟皇上,汪直求見,說有要事回稟!”
陳見浚的沉思突然被打斷,惱火異常,喝道:“不見!”
懷恩卻沒有馬上應答。
陳見浚想了一想,才又說道:“讓他到耳房等候!”汪直是司禮監提督太監,總攝西廠事宜。西廠是直屬於皇帝的特務機構,這會兒汪直過來,應該是西廠那邊有事要奏報。
懷恩這才應到:“是!老奴省得。”
陳見浚調整了呼吸,一字一字緩緩問張惟昭道:“你,知道我方才卜卦之前問了什麼問題嗎?”
張惟昭道:“我不知道,也知道。”
陳見浚道:“什麼叫不知道也知道?”
“我並不會聽心術,因此並不知道您剛才問了什麼。但是,我卻能從卦象上看到您的問題,所以,也可以算作知道。”
陳見浚壓低眉毛盯著張惟昭,眸光閃動,殺氣暗湧。
張惟昭毫不退縮,直視著他的眼睛。
“你到底是在哪裡學的這一套?”陳見浚問。
“《道德經》和《易經》。”
“你到底有什麼來頭?”
“我是一名道醫。”無論怎樣問,張惟昭還是這一套說辭。
陳見浚內心焦躁起來,還待再問,突然一道白光透過窗戶直閃到室內,然後呼隆隆一個響雷,遠遠從東北方傳來。
陳見浚似乎是被這雷聲從方才粘著的情緒中振醒了過來,他從蒲團上站起來,走到窗外眺望了一會兒,轉過頭對張惟昭說:“去吧。今天替朕卜卦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語氣裡帶了幾分陰森威壓之意。
“謹遵聖喻!”張惟昭站了起來,只說了這麼一句,就退了出去。
現在殿裡只剩下陳見浚一個人,他站在窗戶邊,望著窗外黑黢黢的天空,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的雷聲,心潮波瀾起伏。
他剛剛卜卦的問題是:“我是否能夠活過皇祖父和父皇的壽數?”
他並沒有告訴過張惟昭他問的什麼問題,而張惟昭給他的,卻恰恰是他希望得到的答案。
時光的延續將會超出您的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