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順從,聽話,做奶孃要求的乖小孩。
他的母親特別信任這個奶孃,說她把孩子帶得很好、很聽話。
直到七歲,奶孃還要摟著他喂他吃奶。有一次,他不想再吃奶了,伸手一揮,無意之間打到了奶孃臉上。從此之後,奶孃就收斂了,不再動不動就懲罰他,而是給他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整天說這個世上,除了他的父母,就奶孃最疼他了,就好像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
有時候,他覺得奶孃說的是真的,他非常相信她,依賴她。但有時候,他又無比厭惡,想要逃得遠遠的。
哥哥娶了嫂嫂,嫂嫂過門一年,開始幫母親打理家事。嫂嫂對母親說,融哥大了,不好再天天跟著奶孃睡了,讓他學著自己睡,給他配幾個細心周到的丫環值夜,睡在他臥房的外間,隨叫隨到。
他開始的時候很不習慣,晚上總是想要找奶孃,懷念她溫軟的懷抱和她無時無刻的陪伴。母親和嫂嫂還笑話他被嬌慣壞了,是長不大的奶娃。
可慢慢地,他習慣了一個人睡,開始越來越不喜歡有旁人在身邊。他跟奶孃也日益疏遠。奶孃總是跟他說有多疼他,他聽了只是沉默不語。私下無人的時候奶孃還想摟抱他,他非常不耐煩,用力掙脫而去。
他九歲的時候,奶孃請辭,說是家裡婆婆病重,要回去盡孝。周融的父母都是看重孝道的人,自然不會不應允。奶孃和他辭別的時候哭成淚人,他卻呆立著什麼都沒有說。奶孃出府之後就沒有再回來。
周融越來越大,漸漸明白,小時候奶孃對他做的事情,到底意味著什麼。他又噁心又憤怒。
他恨奶孃,竟然對他做出如此禽獸不如的事情。
然而他更恨自己,因為他直到今天,仍然對這樣一個人殘存著留戀和懷念。
他曾經相信她的話,認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是在乎他的,他們倆之間的秘密,再不能告訴別人。因為那時的他,只有這樣的一個人時刻陪在身邊。但是,她卻辜負了他的信任。
可是直到現在,任氏提起她,都還說她是很溫柔本分的一個人。每次聽到這樣的話,周融都有一種想吐的感覺,只能低著頭不說話。她是很溫柔,那是一種像蛇一樣的溫柔。
他也曾經告訴自己,這都是些陳年往事了。應該把這些統統忘掉。但是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奶孃的身體,會幻化成種種潔白柔膩的形狀,纏繞得他不能呼吸,等他努力去掙脫的時候,突然對他露出一張恐怖猙獰的臉。
他發現自己和別的少年不一樣。其他少年對女孩子充滿了好奇和幻想。他卻對女子的靠近充滿恐懼和厭惡。
女孩子的手接觸到他,會讓他猛然一震,彷彿奶孃十指尖尖的手又來抓他。女孩子含情脈脈的眼光,也讓他十分畏懼,他總覺得,那張溫柔甜美的面孔,一轉眼就會露出猙獰的面貌來啃噬他,就像奶孃曾經做的那樣。
等他到了十三、四歲,春機發動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他的衝動比別人更加強烈。但是,他沒有辦法對真的人產生情愫,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女孩子的褻衣上。
最好是穿過的褻衣,像女孩子一樣香軟柔滑,但是,卻不會來撕扯、糾纏和啃噬他。
他儘量隱藏自己的秘密,但最後還是被父親發現了。一向自覺嚴正的父親怎麼能容忍他如此?憤怒地拿鞭子抽他。
他恐懼又羞愧,覺得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期望。但是在更深的地方,還有一個更隱秘的自己,在父親的憤怒中痛快地大笑,彷彿在說:“你終於也能略微品嚐到一點我嘗過的苦痛了。你看看我究竟是什麼樣的吧!你現在才開始看到我,已經晚了!”
所以張惟昭說他並沒有刻意隱瞞,他並不否認。
往事在心頭激盪,他坐在張惟昭對面,半天沒有說話。
張惟昭也不說話。
室內一片安靜。但這種安靜並不讓周融窘迫,他有一種,正在被陪伴的感覺。
“我是不是病得很重。”過了半晌,他悶悶地說。
“我看到的是你正在為自己而努力。”
“難道不是一犯再犯,破罐子破摔嗎?”周融自嘲地苦笑。
“破罐子破摔的人不會向醫心師求助。”
“那我可不可以,”周融抬起頭,懇切地望著張惟昭:“握一下你的手。”說完這句話,他馬上進一步解釋:“你不要生氣!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從來沒有握過姑娘的手,我,我,我其實挺害怕和女人接觸。但是,我卻不怕你,我覺得你和所有其他的人都不一樣。我只想握一下你的手,看看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