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索低吟未盡,肩上一沉,卻是李伯才攬著他的肩膀,在耳畔低語。感覺很親近,可是嘴裡吐出來的,盡是毒液:
“看試手,補天裂……以劍補天,何其荒謬?”
彭索怒掙,卻被李伯才牢牢定住:“你現在過去,確實‘到死’了,也許也換來鐵心鋼膽什麼的,不過,死在哪兒呢?路上,只有路上!
“想壯懷激烈,想力挽狂瀾,能這麼做的,只有那些劍仙而已,你不成,我也不成,其實,葉半山的份量也不太夠。
“你信不信?如果他現在就被擊殺、魔染,你這裡……”
他另一隻手拍了拍彭索的心口,然後是腦袋:“還有這裡,感覺會截然不同。”
李伯才嘿然發笑:“這就是道德之法的妙用和侷限啊。‘拔劍而風雲俱起,振臂則天下呼應’的人物,五劫之前,差不多已經死絕了,現在,還是要看正常人怎麼做。”
彭索沉默片刻:“伯才道兄,我之前就想問,軒裡究竟是為了什麼目的?又要做什麼事情?難道就是配合無量虛空神主魔祭巫神?配合羅剎鬼王鼎革一界?現在,繼續配合魔潮,冷眼看真界遭劫,萬物生靈均受魔染?”
李伯才挑挑眉毛:“這裡面的原因挺複雜……”
話沒說完,被他勾著的彭索身上,便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力,硬是在他控制下強行轉身,一把揪著他的衣襟。
兩個人擠成一團,李伯才都能感受到彭索身上燃燒的怒火烈焰:
“我四歲學劍,百年有小成,此後千餘年,周遊南北,試劍天下,好不容易得到軒中賞識,進入聚仙橋,勤修劍技,日夜不綴……和我這樣的修士,聚仙橋上,聚仙橋下,不勝列舉。
“我們為的什麼?為的是成為像曲無劫、原道大人那樣的英傑雄才,仗劍行道,無所不闢,否則,我可以去八景宮、去洗玉盟,去什麼地方都可以!
“可現在,伯才道兄,你們在做什麼?做那些‘複雜’的事,做那些沒有人能‘理解’的事,你們的劍呢?如果你們不用劍,頂著論劍軒的皮囊,又有什麼意義!”
“意義?“
李伯才以地仙之修為,重新將彭索壓制,將揪著他衣襟的手掰下去:“沒有我們,你們又從哪兒去學曲無劫、原道留下的劍技?去劍園之類的墓園?還是去太淵城那樣的廢墟呢?”
稍頓,他又道:“既然你說到‘劍’和‘劍修’,你看,那些人……
“是的,我就是說靈綱山附近,那些涕淚橫流的人,他們配劍,他們是劍修,他們也有豪情俠氣,很感動是不是?可把他們拉出去,又濟得什麼事?
“再往前推,辛稼軒詞句橫絕六合,掃空萬古,可他‘到死’一個步虛劍修,頂得什麼用?
“論劍軒維持到今日,是靠哪個?不是在那兒持劍獨舞的葉半山,而是‘複雜’、讓你們看不透的造化軒主,是我們這些頂著劍修的帽子,維護劍修的地盤,卻連名正言順的名號都拿不出的傢伙!”
李伯才言語鋒芒凌厲,視線掃過虹橋上各個修士的時候,卻是平靜冷澈,最終又停在彭索臉上:
“至於什麼目的,總不會是那些虛無縹緲的玩意兒。就是曲無劫那一撥人,什麼時候又為了‘男兒到死心如鐵’這樣可笑的目標去戰過?哦,是了,你要成為曲無劫,這也算、算是個目標,可死掉的金瞳神將,原來就等於是曲無劫了?
“你連過程、風格、目標都搞不清楚,最起碼的思維都不見,這種模樣,活也好,死也罷,也配稱男兒?你這麼做,老子會笑,葉半山,還有那個拿出靈綱劍圖的傢伙,恐怕會哭啊!”
虹橋上這一批修士裡面,李伯才的口才若論第二,再沒有人能排第一。
彭索幾度欲反駁,都被李伯才封了回去,而這位以其地仙修為境界,真要評點哪個人、哪件事,其高度、深度,也不是彭索區區一個剛邁入長生境界的劍修所能置喙的。
“葉半山的脾氣,這輩子是改不過來了,但他最起碼的資本是有的,幾劫以來的本能,總能找到相對正確的路徑。
“至於那個傢伙……看,靈綱劍圖招展,葉半山孤劍獨舞,慷慨悲壯,是不是?靈綱山上萬千劍修熱血沸騰、你金瞳神將五內如焚,是不是?人心可用啊!
“他想搞什麼鬼,我不用多說,可有一條你要明白,他做得再妙,現在,沒有我們,沒有我們的手段,他什麼也做不了……”
李伯才按著彭索的肩膀,硬把他扳回來,讓他循虹橋去感應靈綱山地界:
“現在,你睜大眼睛看看,這份人心之力,要用什麼法子才能利用起來,用劍修的?錯了,用我們的!”
此言一出,氣氛驟變。
且不說他評點人、事的態度如何,彭索、張衍、萬騰山等人,都是愕然。
李伯才的意思是……
未等他們想個明白,此時億萬裡外的靈綱山上,有長嘯聲起。
頃刻間,凌霄峰、天尺峰、飛電峰、千重峰,都有旗幡飛空,迎風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