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寧哪裡見識過這樣的架勢,怒火中燒,倒了口中,只剩下因為被威懾而顫抖的唇,她早年便聽說顧辭初才思敏捷,能以一己之力舌戰宣政殿百十名重臣,是秦四忠最得意的門生之一,後來她真入宮當了女帝,仗著他對元疏桐百依百順而肆意妄為,不想今日竟然觸了他的逆鱗……
果然如義父說的那般,剛正死板,文死諫這種苦差就適合他幹。
鹹寧心虛的轉過身,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嚇出一身冷汗的老夫人被丫鬟扶下去。
鹹寧有些害怕,方才顧辭初的話裡明顯的表達出不相信她是元疏桐,如果被發現她是個贗品,那她、穎妃、義父全部都要死,她可不想死,她還指望藉著這張臉、這副嗓子享受最尊貴的生活呢。
想到這兒,鹹寧吐出一口氣,順了順胸口,一回頭,竟發現顧辭初還在原處沒走。
她一頓,難不成顧辭初已經猜出來了?
正要開口,卻見他突然蹲下來,細心的檢查自己的雙腳,輕聲道:“燙到沒有?”
鹹寧微不可查的得意一笑。
果然,他還是捨不得。
想要一個男人對你千依百順,對你捨生忘死,對你沒有任何原則,就要叫他心動,叫他愛上你,再愛一點。
她就勢坐下來,半帶賭氣:“疼死了。”
說著,學著義父教她的元疏桐的那套小動作,晃了晃兩只腳,撅起小嘴,滿臉的委屈。
顧辭初瞧見了,沒說話,只是嘆氣。
她變了。
不知觸動了什麼,變的越來越惡劣。
可他還能拿她怎麼辦呢?
正是柔腸百轉的時候,倏忽瞧見鹹寧的腳。
金鈴鐺呢?
顧辭初的手頓在當場,他抬頭,瞧見的正是鹹寧清麗溫婉的臉龐,帶著一絲竊喜,含情脈脈的看他。
顧辭初本想一探望完母親便即刻趕回金陵,誰知女帝突然來訪,他總不能丟下皇帝獨自離開,偏偏鹹寧一點兒回京的意思也沒有,這一拖便拖了半個月。
其間,蘄城的知縣特地來了一趟老宅,見到顧辭初平安無事,帶了幾箱子大禮慰問,便又回去了。
從金陵趕來的小廝們走的早,並不知道顧府如今的狀況,只報給顧辭初王湉湉已經平安回來的訊息,顧辭初只好安心住下,等著同女皇回去。
每到七夕的時候,蘄城都有一場盛大的宴會。
顧辭初心事重重,因而,今夜他買醉去了。
拎著酒壇子一步三晃的走在熱鬧的大街上,天邊是絢爛綻放的煙花,耳邊是男女老少談笑風生,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那時正是盛夏時節,先帝駕鶴西去,先鳳君決絕殉情,元疏桐穿著連夜趕制的朝服,抿著唇站在他對面,她蓄了一眼眶的淚,拼命忍住,道:“顧辭初,我及笄了,從前說好的,你給我做鳳君。”
他低頭,苦澀一笑,從袖中掏出一條精緻的鈴鐺,放到她手中,道:“給,回禮。”
他清清楚楚的瞧見,元疏桐的淚奪眶而出,心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之後是密密麻麻的疼。
她哭啞了嗓子:“我不要!我不要!你騙人顧辭初!我本以為,你可以是我最後一個親人……”
——既你同意了,那從今往後,你便是本宮的人,如今本宮還未成年,你且先候著,等以後,本宮立你作鳳君。
他粲然一笑,心頭烈火拔地而起,如有藤蔓,纏繞他五髒六腑,纏的他喘不過氣,纏的他肝腸寸斷。
旁邊有個老漢,哄騙他畫幅丹青。
沒來由的,他執起筆,筆尖描繪,細致流暢,女子的五官神態躍然於紙上,他眯著眼兌著月色看了看,笑逐顏開,甚是滿意,丟了幾文錢卷著畫走了。
走了一會兒,他又找不著北,原地繞了一圈,避過許多年輕女子投來的婉轉一瞥,隨手拽住一個黑影,拱手:“這位兄臺,敢問,顧家老宅怎麼走?”
那黑影駐足,負手瞧著這酒鬼,隨後付之一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