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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三日後，周府。
“吃這個，這藕是昨日剛從門前荷池裡挖的，雖說不如藕販賣的那般清甜，但味道倒也不差。”
“長兄......”
周釧訕訕地看一眼自己的碗，又抬眼看一眼周霽，目光來來回回望了一圈，最後落向門外不遠處的院門邊。滿院時令鮮花開得鮮妍水靈，本該是副賞心悅目的好景緻，這幾日卻總因為那個煞風景的人氛圍格外古怪，她咬著筷子尖，挪眼回來打算繼續吃飯時，卻又清晰地瞥見自家哥哥額角上的青筋因為咬牙緊繃的動作跳了兩跳。
周霽咬牙切齒，盛粥的動作頓了頓，在幾番壓制不爽後歪歪扭扭填滿了碗。他將筷子不輕不重往桌上一拍，沖著周釧擠出個勉強的笑，一甩裙擺，就向著外頭出去。
“成日站在這兒做什麼？我這兒還不缺守衛，也不需要門神。”
來勢洶洶的人帶著忍無可忍的質問邁步到他身邊，步襲卻也只是扭頭過來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快又飄向側院的大門。
“賞賞花，看看魚，放放風，透透氣。”
“不行嗎。”
懷裡的刀被抱得微微發熱，步襲低頭瞧了眼自己身上的新衣裳，說話像自言自語：“我不妨礙你，站在這裡，也不會妨礙到別人。”
“你是不妨礙我。”
又是這樣，好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裡，叫他生氣不是，心裡的窩火反而更盛了起來。周霽捏著拳頭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語氣重新挪轉回平日裡那樣同步襲說話：“你要找甄欺你就去，我周府上下一沒禁足二無門禁，這側院人人都進得，日日都進得，你又何苦守在這裡，跟個望夫石一樣浪費成日成日的時間，卻只能同他隔著個庭院遙遙相看一眼？”
步襲不說話，手裡來回反複的撚著那根不知道從哪裡扯下來的野草根莖，揉揉搓搓，好像在藉著它出神。
自那夜後，甄欺入府居住已有三日，什麼時候能走，誰也說不出個準頭來。齊王名為邀約，實則監視控制，雖將他安置於周府，日日送來的拜貼卻從未斷過，賞花聽戲，下棋喝茶，每日都能找到由頭將人接去府上。周霽作為這其中紐帶，也被迫跟著一道奔波受累，得閑下來時才發覺，丟了魂的似乎另有其人。
周霽原不打算再摻和甄欺和步襲之間那點糾葛，情愛這點事情，全天下都這樣，越是放不下，越是不肯言說，哪怕將事情做了個遍，心都快滿溢，也要犟著脾氣不低頭。低不低頭不由得他做主，周霽為著他倆嘖嘆了些時候，剛要準備放手時，便在大半夜睡不著起夜來賞月時於屋頂上捉到個明晃晃端坐其上的“賊”。
賊人出現，自然是賊心不死。靜悄悄坐在簷角上的少年披著一件輕薄的披風，於夜色裡望向那處早已滅了燈火的庭院良久，不離去，也不靠近，於是月光在他發梢身後凝成一片雪白的霜，霧濛濛籠罩著，叫周霽看不真切。
大夏天的，誰樂意追憶鵝毛大雪。周霽坐在廊下看了一會兒，那股無心無力的疲倦很快席捲心頭，他轉身回去，老好人心腸又開始泛濫，一直到現在也沒能再平息。
真是上輩子欠的狗血債，竟也輪到他這等甩手掌櫃做起了和事佬來。周霽無奈瞥一眼步襲，上前一步，推他一把。
“......你可將我的話聽進耳裡去了？”
他仍然不答，周霽宛若對牛彈琴，無奈的一連嘆下好幾口氣。他拂開袖口，被這頭一意孤行的倔驢氣得鬱結於心。剛決心往回邁出幾步，又注意到頭頂越來越盛的日頭，低頭暗啐一口自己多管閑事後又折返，也不管他到底有沒有在聽，只是拋下一串話。
“齊王那邊昨日遣了人來下帖子，今夜邀我與甄欺甄謀一道去他府上賞花。”
“他對甄欺的態度實在是奇怪，這一去，不知道又要鬧出多少難堪。你若是不願見他再陷入困頓，今夜就同我一道去。”
“我不.......”
“不什麼不。”
周霽白他一眼，語氣頗為嫌惡地邊數落邊轉身走開：“若是不去，再讓我瞧見你半夜三更爬我家屋頂，我便點個火槍把你連人帶瓦一起轟下來。”
“”
被陡然戳穿，步襲無話可駁，別扭著回了自己那片小地方。午後外頭正熱，他心頭煩躁，推開門準備透透氣時，卻在彌散的暑熱裡嗅見股藥的味道。周霽沒有喝補藥的習慣，其他各院的廚房氣味應當也傳不進他這角落裡來。扒著窗沿的手摳挖幾下那兩片無辜的磚石，他扭頭出門去，在主院的小廚房裡頭找見了一盞正煎熬著的藥盅，兩個侍女窩靠在灶臺角落打瞌睡，被那股朦朧的熱氣糊開了面容，叫步襲直至走近才辨認出，那兩個偷懶補覺的小姑娘竟是春意冬雨。
看她們睡得正香，步襲收了動靜，從旁邊揭了塊麻布來掀開藥罐蓋子，瞧了眼裡頭的藥。他並不通藥理，卻因為步越的緣故眼熟幾味藥材。翻湧沸騰的的一汪苦水裡頭冒出些枝啊葉啊的，他仔細看了看，認出其中好幾個皆是用於氣血虧空，體弱體寒之人的貴重東西。
灶臺下頭的火燃得正旺，不一會兒，那一罐子藥液便隱隱約約有了點頹幹的趨勢。正值正午，步襲想，或許她們倆這一覺睡醒起來，整個周府都已經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盛藥起來的碗就放在一邊，他將火熄滅，斟出一碗來放好，想走，卻在門邊邁不開步子，腦子裡總有個翠色的人影，還穿著那身嫩葉似的衣裳，坐在迴廊的躺椅上瞌睡，一睜眼瞧見他來，便模模糊糊地問他，怎麼不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