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秋聲也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清洗之中覺出了天家無常。她本以為瓊海山莊之夜宴是為慶王逼人表態之舉,卻原來朝廷借天師之名打壓仙家勢力,連最後的遮羞布都被扯了乾淨。
她手持長劍,堪堪帶著無雙城二三殘部殺出一條血路。這一條血路同京師南下之血路相比不值一提,血先溫而後涼去,她的神智已被此屠殺之境擾得紛亂不堪,早不辨敵友。
“妖女休走!”
一個身形滾圓的道友揮著巨斧朝她當頭砍下,葉秋聲運起渾身氣力相迎,那人的斧柄被她砍作兩截。那人已殺得瘋魔,見一機盡失,不躲不閃,揮著拳頭便朝葉秋聲身上砸。
他的胸口被葉秋聲的劍意貫穿作一個拳頭大小的窟窿。葉秋聲默然抹了一把臉,血色混合著汗水早迷了她的眼。
此人她是見過的,那是在去師尊百歲宴上,其人送了她的師尊一柄玉如意,想來他喚她“妖女”,便是已記不清了。
葉秋聲也漸漸忘了許多事,諸如其師尊之死,其師門之滅亡與菜市口那一地霜色與血。那時她瑟縮在一條暗巷口,緊咬著牙齒強迫自己不能哭出聲,她的師姐死死抱著她,死死不讓她衝出去。
後來她的師姐死於南下之行,她帶著天師最後一脈清骨往蘭臺寺而去。天樞門答應若尋得臨衍,便可庇她往後無憂。
“門口還有多少人?”她輕聲問謝棕琳。
既入天師之門,哪能往後無憂。她被二十個寶藍色衣衫的人團團圍了,眾人的長棍直朝她肋下退下齊齊掃去,葉秋聲以長劍為支點,飛身一腳踹得一人連退了數步。那人捂著胸口喘息未定,二十人的陣法露了個缺口,她反手握劍,長劍橫掃之利,眾人一時不敢上前。
謝棕琳當即往空中劃了個白圈,圈中騰出陣陣白煙。寶藍色衣衫的修道之人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兩簇樹藤由此白圈之中鑽了出來,一左一右,猶如兩條粗壯的臂膀,左右各朝錦衣衛眾人抽去。
謝棕琳雙指併攏,朝天一指。圈中越來越多的樹藤倒生而出,猶如蛇曼一樣卷得錦衣衛人仰馬翻。謝棕琳運咒術,葉秋聲善劍法,她年紀不大,劍法尚不銳利卻足以逼退眾人。
葉秋聲一招“虎落平陽”削得一個錦衣衛的大腿鮮血直流,樹藤一路朝前鋪開,假山秀水被這橫生的藤蔓掀得凌亂無鑄。謝棕琳口訣不停,右臂劃出一個半圓,只見滿院樹叢彷彿都聽從了她的召喚,於深秋落葉之境中橫生了新枝。
新枝瑟瑟,秋風席捲,一路殘葉相伴著慘叫之聲此起彼伏。二人早被逼到了小滄浪池的浮橋之上,浮橋狹窄,僅容二人並肩同行。
葉秋聲當頭一劍,劍光過處,一人捂著脖子落入池中。二人就這般且戰且退,一步一肅殺,前頭是僅靠岸邊密匝匝的人群,後頭是一個空了的湖心亭,亭中風雅,滿城盡血色。
“我們衝出去,共多遠?”
葉秋聲運劍許久,其劍勢已顯出些許頹色,謝棕琳喘息未平,汗流浹背,拉著她的一條胳膊道:“十步。”
再往前十步便是岸邊的一眾人牆。她想起夜宴鼎盛之時,那時她跳下馬車,明知山有虎卻依然往鴻門宴中去時可有後悔?
——她那時拜入天師門中,立下匡扶正義之誓言的時候可有後悔?
淋漓的血色與戰火將一腔感慨燃得激越鏗鏘。葉秋聲劍隨心至,心如明鏡,早不屑考量這其間所謂悔意。
大丈夫轟轟烈烈,死亦如歸,有何可懼?她的長劍在沉沉夜色之中猶如一道明光,劈的就是這世間流濁!
葉秋聲與一持刀俠客拆了五六招,第六招後,三人忽聞一陣細碎笛聲如泣如訴,原來有人隔空吹笛。笛音之中暗含殺機,為的就是催動葉秋聲的內行不穩!葉秋聲一路殺來已是強弩之末,她聞此斷腸之聲,劍光一緩,耳蝸之中滲出血。
江湖俠客往她的右臂上砍了一刀,刀刃將她的衣衫劃了個口,索性她躲得快,尚未傷及皮肉。倒是那笛音之悲聲令其險些站立不穩,內息不定,眼看就要嘔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