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講?”
阿笙笑道:“你可記得,我與你叔叔有約在先,等你報仇之後,乖乖束手就擒,要你親手殺了我。”
傳志急道:“那時九叔以為你爹爹有心謀害方家,你我是仇人,才要你立誓的。可他同謝大俠、狄前輩一樣,都是被張三不騙了。我們不是仇人,那約定也做不得數。”
阿笙道:“若我爹明知張三不想做什麼,卻袖手旁觀,他算不算你方家的仇人?那日在樊樓,張三不要我爹前去南疆照料他的妻女,他將落梅莊地宮道路鋪排的口訣也告訴了我爹。白姑娘的地圖,想是從我爹那裡拿到的。以他的才智,恐怕當日便猜到了張三不的計謀。”
傳志道:“也許他同謝大俠一樣,是落梅莊出事之後,才想通的。”
阿笙微微一笑:“連我也能想到的事,我爹如何想不到?就連付九,也只是聽聞樊樓一事便察覺危險,十八年來都認定張三不是你方家的仇人。你當真不想知道,他為何要與莊敬亭合謀害你方家?那恐怕也是為何,我爹對此緘口不言。”
傳志悶聲不語。
阿笙再問:“你說方家不是好人,是不是因為想到了此節?”
傳志搖頭,又稍稍點頭,許久方道:“因為這件事,已經死了很多很多人。我為了報仇,讓你和箏兒受了許多苦,九叔死了,連你也差點死了。我……我不該再找下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想要你好好活著。我不想知道了,我們不要去了……”
傳志所在意的從不是複仇之事,而是當年真相,是一路迫使他不得不複仇的東西。現今張三不已死,剩下的唯一線索,是天下至寶。或許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他之所以要登船,不僅是因為要救人,亦是因為還抱著微末的期望。
然而一旦察覺,他竟想要退縮了。
“不只是你,我也想知道,我爹為何見死不救。”
兩人心意相通,傳志明白這是為他定心,感激之餘,頓覺人生得此知己,死也無憾,夫複何求?他素來想什麼便說什麼,到這時卻無法開口,只牢牢扣緊阿笙雙手,與他額頭相抵,喃喃喚他名字:“阿笙,阿笙。”
阿笙臉頰通紅,望向窗外,冷冷道:“睡一會兒吧,今夜怕是不能安生。”
到得傍晚,小二將飯菜送入房中,阿笙叫醒傳志與白思思,卻不吃飯,就著茶水吃了幹糧。白思思奇道:“他們已答應了要咱們上船,還能下毒不成?你們中原的武林人士,都這般歹毒齷齪?”
阿笙搖頭:“我總有不大好的預感,小心為上。”
“我還當你是多麼了不得的男人呢,畏頭畏尾的,算什麼好漢。”許是因為傳志說她傾慕秦茗,她怒氣未消,這時對阿笙也不假辭色了。
阿笙不以為意,要傳志自視窗溜出,將飯菜倒了。再看天色,日頭西沉,院中一切都灰濛濛的。望海樓呈環抱之勢,對面的客房與這邊隔窗相望。阿笙見那房中沒有點燈,對兩人道:“天黑之後,我們到那間房去。”
傳志應了,白思思再冷嘲熱諷兩句,阿笙皆不回應,她只得作罷。三人潛入對面,阿笙要傳志兩人躲在窗下,時時留意對面動靜。叮囑罷,偎在床頭睡去。傳志給他蓋了被子,將窗戶開一條窄縫,藉著月色,全神貫注望向對面。白思思低聲道:“秦相公說什麼,你便做什麼。不覺得丟人麼?”
“阿笙自有他的道理。”
白思思嘻嘻一笑:“沒人說過,你像是秦相公養的狗麼?”
傳志目不轉睛,神色自若:“你愛怎樣說,便怎樣說。總歸不是那樣的。”
白思思啞口無言,忽想到一些很久遠的事。
她自幼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脾氣古怪,稍不如意便對她非打即罵,村裡的同齡人欺她矮小瘦弱,母親看到了,也只當瞧不見。一年中唯一快活的,是秦茗到來的日子。秦茗只陪她三日,指點她功夫,為她買新的衣裳鞋子,買好吃的點心,同她講些中原武林的趣事。母親從不讓秦茗進門,也不曾與他說話。她與秦茗見過十二次面。最後一次,他同她講,她有一位父親,也許還活著,被困在蘇州落梅莊。
“等我長大了,要去蘇州找他,問一問,他為什麼拋棄我和我娘。”
“有些事,還是不要問的好。”
“秦叔叔也有這樣的事?”
“是。”
“不問清楚,不會有遺憾嗎?”
“我從不逼迫朋友。他若不說,我便當作不知道。他願意說的時候,自然會開口。”
“我可沒有朋友,我想知道的事,就一定要去問清楚。”
白思思垂下眼瞼,心底驀地泛起一些久違的東西,似是水面上的塵土,略一飛揚,又落下去,連成片,結成塊,最終再度沉下去。
這一晃神,傳志倏然破窗而出。白思思看去,傳志在對面屋頂上,與一蒙面人纏鬥正酣。那人沒有兵刃,傳志亦赤手空拳,二人雙掌相迎,皆不曾使出全力,傳志抬腿掃去,那人向後空翻躍下屋頂。傳志緊追而下,兩人又過了幾招,傳志一掌猛擊他肩膀,用了八成力道,那人乘勢飄出去二三丈,扭身欲逃,被白思思以撥雲掌攔下。
腹背受敵,那人不慌不忙,一手握拳,拇指與食指叩成鳳眼,攻向白思思肩膀。她雙臂剛剛接上,倘若受了這一拳,只怕要廢掉一條手臂。傳志大驚,這一掌本欲攻他背心,讓白思思接他一擊,當即生生轉了去勢,攻他脅下。
這一歪,掌上力道卸了大半,白思思擔心肩傷,也避開攻勢,那人竟借了傳志掌力,腳下生風,猛地沖入街中。傳志當即去追,然他七拐八拐,幾個來回,便再沒蹤跡。
傳志垂頭喪氣回來,阿笙已經醒來,聽他前前後後講過一遍,問:“他當時倒掛在屋頂上,只是向我們房中看?可有做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