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很久,才踩著深深淺淺的泥土走回去。遙遙望見王雅君的五輛馬車,靠林間的這輛,是他同清歡的。
再朝前走得兩步,心頭卻陡然升起一種陌生感。
這馬車他住過好幾日,自不會認錯,縱連馬車停靠的次序,都同往常一樣。車頭的燈籠已經熄了,在夜風中微微擺動,幾匹馬安靜地並排站立,呼吸聲都低了下來。林中的篝火還未燃盡,偶爾有細小的火星隨塵埃飄起,又緩緩四散。
月光下,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
然而這太靜了。
傳志察覺到了原因。
沒有守夜的人。
這本是吳應簡負責的事,他從未出過差錯。
出事了。
箏兒!
傳志又驚又懼,一手按在刀上,藉著樹林隱蔽疾步潛行,掌心已冒出了冷汗。
絕對不能讓箏兒出事,絕對不能,否則,否則……
便在他快要奔至馬車旁邊,梅花刀已然出鞘時,身後忽傳來一聲輕喚:“傳志哥哥!”
傳志當即停下,循聲望去,只見秦箏同鄭家兄妹縮在身後草叢中沖他打手勢。秦箏似乎並無大礙。他不敢鬆懈,放輕腳步走上前低聲問:“在這裡做什麼?”
清歡道:“正等你回來,此時不走,還待何時?”說罷一把扣住秦箏手指,起身便使輕功縱出草叢,沿林間小路疾奔而去。清寧也握緊劍道聲“快走”。傳志不明就裡,昏頭昏腦跟了上去。
四人足足跑了一夜,待天矇矇亮,才在一處破廟裡停下來。秦箏功夫低微,一被清歡放下,便軟倒在地喘息不止。傳志忙給她順氣,才顧得上問來龍去脈。原來清歡問出秦箏有味令人一聞便昏的迷藥,便偷偷將其灑在火中,藥粉被燒化了擴散,將守夜眾人迷倒,這才逃了出來。傳志見清歡說得眉飛色舞,滿面得色,卻後怕不已:“王公子身邊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萬一哪個清醒過來可怎麼辦?篝火迷倒了外頭的人,馬車裡的人要是沒事……他們武功好,耳力也很了得,稍微有點風吹草動——”
清歡冷然打斷他話頭:“虧我還當你是條好漢,竟這樣膽小如鼠。你愛給姓王的做鷹犬,愛被他軟禁,你便自己回去。得了我們的好處,反指責我們魯莽行事,你好大的脾氣!”
“我哪有指責你的意思?”傳志嘆息,扶秦箏躺下枕在他腿上,用衣袖擦去她臉上汗水,“我只是擔心箏兒句號若是隻有我們三個,逃就逃了,便是死也不怕。可箏兒不一樣,她得完完好好的,我不能要她冒半點風險。”
這廟中有一座三尺多高的石佛,晨光自破敗的牆壁、屋頂縫隙穿過,映得像身光影斑駁。佛像的右手臂自肘部而斷,斷手靜靜地躺在泥地上,手指舒展,掌心向外,掌中結了張蛛網,也在陽光中亮閃閃的。清歡便坐在這斷掌邊,將蛛網扯斷了,左掌與之相合,他玩了一會兒,才長長嘆一口氣,溫聲道:“你當我願意她冒什麼風險嗎?你不該將箏兒看作是要你保護的累贅,她聰明,有膽識,她也能保護自己,你本該相信她。箏兒,你心裡當真願給人家當成什麼也不會的小孩子嗎?”
秦箏閉著眼睛,抱起傳志的手,冷哼一聲:“箏兒也是你叫的?”
清歡眯起眼睛笑道:“那你想我怎樣叫你?蠢丫頭、小毒物、暴躁神醫,或者小風箏?小風箏倒是很可愛,可惜你一點也不可愛。”
秦箏猛地坐起,不滿地瞪他:“我哥哥名笙,我為箏,這哪裡說的是風箏?”
清歡眸中笑意更深:“我讀書太少,不曉得是哪個箏。”
傳志道:“那是一種樂器,爺爺會彈,很是好聽呢。”
始終默默不語的清寧聽他一本正經地解釋,不由撲哧一笑,忙抬手遮掩口鼻,眼梢也彎了起來。清歡見狀,眉眼很是溫柔,在她與傳志間兩相一看,又仰頭瞧瞧那佛像,勾起唇角,靠在像前對秦箏道:“小風箏,我拉著你跑了一夜,眼下傷口好像裂開了,疼得很,你給我瞧瞧,好不好?”
秦箏道聲糟糕,慌忙自腰間布包裡取出棉紗,到他身旁蹲下,去解他衣衫。
便在這時,清歡猛一抬手扣她入懷,指間一枚鋼針驀地紮進她頸後,待傳志看到他動作縱身挺刀上前,秦箏已軟倒在他身上。清寧大駭,起身急喊了一聲哥。
傳志長刀出鞘,將刀刃壓在清歡肩上,怒道:“你做什麼!”
清歡淺笑:“你放心,我暫且不會傷她性命,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若答應了,她安然無恙;若是不肯,我的針只消向前半寸,她便要喪命於此。”
清寧當即料到所為何事,臉色一白,心中不忍,又喚他一聲。傳志道:“你說。”
“寧兒莫怕。”清歡掃一眼妹妹,仍是笑著,“我要你此刻在這佛像面前,同我妹妹拜堂成親。”
傳志怔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我妹妹是南華劍掌門人的女兒,年方二八,人品相貌你都知曉,嫁給你,還有些委屈她。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只要點點頭,應了這門親,往後整個南華劍派都是你的靠山。”
傳志蹙眉,當即道:“我不喜歡鄭姑娘,我也不喜歡你們南華劍派,更不要你們做靠山。”他話說得直白,清寧眸中登時蓄了淚。傳志瞧見她楚楚可憐的模樣,頓覺無措:“你不要哭,我,我也沒有手帕給你擦淚。你這麼好,不要哭。我只是不願同你成親,你不要哭。”
這話如火上澆油,清寧眼淚更甚,清歡看在眼裡,猛然扼緊秦箏喉嚨,喝道:“今日你拜也得拜,不拜也得拜!再說什麼惹她哭的話,我便殺了這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