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決連連擺手:“哪裡哪裡,屬下擔任分舵主以來,雖說沒有功勞,也是起早貪黑,辛辛苦苦,為我落梅莊鞠躬盡瘁,哪敢打什麼小算盤?”
付九道:“那便好,封舵主待付某不薄,萬一老爺日後要我做些什麼,恐怕下不去手,豈不是對不起老爺?”
封決尷尬一笑,連聲道怎會怎會,如此一來,再不好說什麼。付九盼得清靜,自不言語。只有船隻飛快前行,湖面漆黑,已入夜了。
這天是二月初九,距方小少爺的滿月酒,還有一日。
子時三刻,付九一行方至東岸。封決令人自船上牽出一匹高頭大馬,馬背上負有一隻木匣。封決接過韁繩,親自遞給付九,拱手道:“九爺說跑壞了馬,屬下這匹雖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也算是脾氣溫順,耐力不錯,此地距落梅莊尚遠,還請九爺不要嫌棄。”
付九無意與他糾纏,跳上馬背,道聲多謝。不想封決仍立在馬前,抬起眼皮朝他微微一笑,又瞥一眼那隻木匣,垂下眼睛兀自道:“那隻小箱子,是屬下一點心意,算是給小少爺慶生,煩請九爺交給老爺。日後若有用得著屬下的地方,還請您不要客氣。”說罷,行過禮後退至道旁。付九再一拱手,縱馬而去。
很快,他便能趕回落梅莊,向老爺問安。也許明日裡,還可以親眼瞧一瞧小少爺的模樣,想必漂亮得很。
落梅莊位於蘇州城郊,依山傍水,莊外有密林掩映,平日裡人跡罕至。現今小少爺滿月酒將至,夜色中遙遙望去,莊中燈火星星點點,影影綽綽,想來這兩日,賓客已陸續到達,在莊中住下。付九一路精神緊繃,忐忑難安,眼下看到那點燈火,驀地鬆懈下來,這才感到疲憊乏力。他已有五天不眠不休,一時倦意上湧。付九示意馬兒緩步而行,暗道自己多心,落梅莊是何等地位,豈會受些許江湖流言影響。此時放鬆下來,方想到已是夜深,便轉小道,欲走側門進莊,以免驚動老爺。
雨已停歇,泥土潮濕松軟,馬蹄聲細不可聞。便在這時,忽聞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聽聲音只有一人。付九翻身下馬,身形一掠,藏在樹後。來人身材瘦削,裹著一件黑色披風,兜帽遮臉,懷裡似乎抱有東西,氣息紊亂,腳步踉蹌,朝這邊跑來,身後並無人追趕,料想是莊中僕役,夜裡偷了東西倉皇出逃。
待人走近,付九大喝一聲躍出林中,揮刀斬向他脖頸,罵道:“什麼人!”
這人有些功夫,腳尖點地,向後一躲,抱緊懷中包裹,並不出聲。
付九冷笑道:“深更半夜,從莊中偷偷摸摸出來,要做什麼?說出來,興許能逃過一劫,不說,莫怪付某不肯留情了。”
這人顯是認出了他,身體一僵,一時沒有動作。
付九抬刀指向他胸前,逼近一步,冷聲道:“說話。”
刀上寒氣逼人,他側過身去,似在保護懷中東西,仍不說話,只是喘息不止。付九蹙眉,正要再問,忽聽他懷中傳來一聲低吟。這人忙輕輕搖晃胳膊,低頭親吻那包裹裡的東西。付九望見他兜帽下,露出一截極為白皙的下巴。
隨後,低吟聲響漸大,轉為一陣啼哭。
付九詫道:“是個孩子?”
這人似未聽見他的話,也沒有在意身前的刀,專注地抱著懷中孩兒,微微搖晃。
付九手腕一顫,抽回刀來,冷眼逼視他,問:“你偷了小少爺?”
孩兒還在哭,他一心安撫,不肯回答。付九全身戒備,盯著他動作,若真是小少爺,萬不可輕舉妄動。孩子哭聲漸息,伏在他胸口睡去了。付九一手緊握刀柄,防他突然起意攻來,沉聲問:“你要做什麼?”
這人淺淺嘆息一聲,伸手摘下兜帽。
那是一聲似乎帶有香氣的嘆息,那是一雙指如削蔥、膚如凝脂的手。
付九怔在原地,看到他兜帽下露出一張,但凡見過就絕對不會忘記的臉。他一時不知該怎樣說話,直到這人輕喚了聲“九爺”,他才如夢方醒,俯身行禮道:“付九見過少夫人,適才多有得罪,還請夫人原諒。”
眼前這人,是方家二少爺的夫人、方小少爺的母親,江汀蘭。
“九爺,快起來吧。”她低聲道。
付九起身,低著頭,不敢看她,也不敢說話。
“九爺。”江汀蘭欲言又止,聽見他應了一聲,柔聲道,“您剛回來嗎?”
付九道:“是,屬下奉老爺之命,去給諸位英雄送請柬。”
江汀蘭道:“辛苦您了。”
“都是屬下分內之事。”付九始終沒有抬眼。過了半晌,他又聽江汀蘭喃喃道:“本不必辛苦的……都沒有了。”